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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月饼味道


中秋节还没到呢,女儿早早地给她儿子买回来一盒月饼,吃晚饭的时候,小家伙急着要吃,但掰开一块,见是五仁的就放到一边,又选了一块蛋黄的吃了起来。“为什么不吃五仁的呢?”“没有味道!”我被噎住了,看他吃得那么香,而我却被带入到遥远的月饼味道里去了。

小时候盼过中秋节,盼的不是看月亮,而是盼能吃上月饼。对于一个放了学就忙去“打猪草”的孩子来说,没有读过“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诗句,心中月饼的意义自然大过圆月的意义。而每年中秋节的到来,也是从月饼的味道中嗅到的。记得有一天,我去镇上理发,路过供销社门口,一阵月饼的甜香飘来,沁人心脾。那时全公社唯一的一个糕点作坊就在供销社院内,平时做脆饼,春节做点心,中秋做月饼,做好在供销社的柜台上卖,群众凭粮票购买。农村的月饼没有那么多的花式品种,只以大小区分,大的两毛钱一个,小的一毛钱一个。成分也多为两种,大的馅儿是五仁,小的馅儿一般就是面粉加黑糖。月饼开炉,说明现烤的月饼已经上架,那个甜,那个香,在那个时代,足以让一个孩子内心打鼓走不动路。好想进去看上一眼,但口袋里只有几分钱,连买一块小的也不够,只好悻悻地从供销社的门口走过去,走一段,又折回头,出汗的手在口袋里捏着两枚分币,又深深地吸了两口月饼的味道,才走开。

终于等到中秋节的晚上,父亲给我们分月饼。我们家姊妹七个,我是老五,上面有四个姐姐,她们每人只能分到一块小的,只有我能分到一块大的。我把月饼掰开,呵,瓜子、杏仁、核桃、花生、芝麻,还有我叫不上名的红丝绿丝,好看又好吃。我给姐妹们每人掰一点,不一会儿,一个月饼就吃得精光,然后再闻着手上的余香去看月亮。

半个月后,月饼的味道已经散去,供销社货架上放月饼的地方已被其他物品取代。我告诉奶奶,供销社也不卖月饼了。奶奶笑了笑,没做声。从记事起,我就是跟奶奶睡的,冬天她帮我暖被子,夏天她帮我扇扇子,我感到奶奶是世上我最亲的人。晚上一家人都睡了,我也在奶奶的床上快睡着了。奶奶轻轻地喊了我几声,我睁开眼睛,见她举起一个带钩子的竹竿,把挂在房梁上的竹篓取了下来,这是奶奶的“百宝箱”。她揭开篓盖,“呀,月饼!”我高兴得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原来,奶奶的月饼一直没吃,藏在竹篓里。她掰开一小块给我,我生怕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一口就吞了,于是一点点一点点地吃着。可能放的时间长了,月饼的味道有点陈了,但我仍然感到是那样的香甜。“香香嘴!”奶奶只说了三个字,把余下的那大半块又包起来放进竹篓,而我则带着满嘴的香甜进入梦乡。

那时候,中秋节能吃上月饼几乎就是一个梦想,很多农村的孩子可能一块也吃不上。买不起月饼的人家,过节就做藕饼、玉米饼、茄盒子,“有饼就圆”,“一样过节”。我知道,二叔家就几年没买过月饼,但巧事偏偏就这样发生了。有一年二叔终于省了几毛钱,去供销社买月饼,原本买两块,可是售货员却拿给他两包,每包十块。真是“天上往下掉月饼”!消息传遍了一个生产队,我把妈妈做的玉米饼用毛巾包着来到二叔家,想跟他换月饼吃,二叔爽快地给了我一块,可是吃完了,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有点吃白来之食的味道。听说后来二叔还是把家里的鸡卖了,到供销社补交了月饼钱。我想这一下二叔可能又会三年吃不上月饼了。

渐渐地,我长大了,开始上中学了,暗自在心中做起了一个自己给奶奶买月饼的计划。春天,是芦苇生长的旺季,于是,每天放学后,我就到河塘边上去打芦苇叶。一天晚上,我独自一人乘着月色到一个偏远的河沟里去,打着打着,起风了,风刮着芦苇发出古怪的声音,我越听心里越害怕,赶紧提着篮子往回跑,就好像身后有一个什么“怪物”追了过来。我把几天打的芦苇叶一起装进篮子,捆在自行车的后座架上,赶个大早,骑到县城去卖,一共卖了五毛钱。虽然,五毛钱,大的月饼只能买“两块半”,但这恰恰是我人生第一次有自己的劳动成果,我看了又看,而后把钱藏在自己的枕头下面。

那一年中秋节前,供销社月饼的味道和往年一样飘香,我捂着口袋,信心满满地走了进去,“买五仁的!”只是那半块钱没法买三块大的,只能买两块大的加一块小的。我把那块小的吃了,把两块大的放进了奶奶的竹篓里。(完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