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水利局原副局长50次受贿 自称“挡不住”
常州水利局原副局长50次受贿 自称“挡不住”
李建(化名),原系江苏省常州市水利局副局长,曾任常州市水利建设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总经理和常州市水利局总工程师。
2004年至2010年,李建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在工程承接、工程款支付等方面谋取利益,50次收受工程施工单位共11人贿送的人民币现金23.68万元、购物卡6.1万元。2011年6月20日,李建被法院一审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零六个月,并处没收财产5万元。李建没有上诉,判决现已生效,其已开始服刑。
“怎么会是他!”
江苏省常州市检察院职务犯罪预防处处长黄为民当初听说常州市水利局原副局长李建因受贿问题被立案侦查的时候,一下子蒙了。与李建的两次工作交往,在黄为民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现。在黄为民的眼里,这个比自己年龄稍长的中年人正直而清高。全市水利行业都知道李建从不接受工程方的宴请,他怎么会出事呢?
黄为民陷入了沉思:常州市的职务犯罪预防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但是这种预防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这种作用具体表现在哪里?为解开这些困扰自己的疑团,黄为民决定和李建再进行一次深入交流。于是,李建被判刑后,笔者随同黄为民走进看守所,对李建进行了面对面访谈。
第一次握手:2009年5月,在常州市水利局举行的三河三园改造工程启动仪式上,李建代表单位在廉政责任书及监理施工合同上签字
李建:不是你们来,我的受贿数额还会大
在去看守所的路上,黄为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第一次与李建见面的场景。
那是2009年5月,常州市水利局举行“常州市三河三园改造工程启动仪式”。这项工程是常州市政府投入最大的市政水利工程,共计投资4亿元人民币。常州市检察院职务犯罪预防处对这项工程开展专项预防。那天,李建代表单位在廉政责任书及监理施工合同上签字。当时,黄为民与李建有过坦诚交流,对现实中较普遍的行贿受贿现象交换过意见。
在常州市看守所小会议室里,我们见到了李建。他面目清秀,精干文气,虽然囚衣加身,但依然掩不住其知识分子的清高。几句寒暄后,黄为民单刀直入:“在检察机关介入预防后,你5次收受现金计5万元,10次收受购物卡共计2.7万元。与之前比较,你的受贿次数及数额都大幅下降。你实事求是地说,这与检察机关开展的警示教育活动有关吗?”
李建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有关系。你们来了之后,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工程方的宴请了。以前我就不大去,但是总还有人情难却的时候。你们介入预防后,我对他们(工程方)说:‘检察院在监督我们,你们别害我。’请我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地就没人请我了,这样他们行贿的机会就少了,一些人彻底断绝了私下交往。不是你们来(搞预防),我也挡不住,那样我的受贿数额还会大。”
从起诉书认定的犯罪事实分析,2009年5月检察院介入工程建设开展预防工作之前,向李建行贿的工程方有11家(人),李建收受贿赂35次,共计金额22万余元,且以现金为主。检察院开展预防后,李建受贿15次,共计金额7.7万元,多以礼卡、烟卡为主,收受现金少了;行贿人降至4家(人),且没有新增行贿人。
第二次握手:2010年9月8日,常州市检察院在全市水利系统召开预防职务犯罪警示教育大会,李建以单位主管领导身份出席
李建:我一直想退,却一直磨不开面子坚定地退掉
李建相继担任常州市水利建设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总经理和市水利局总工程师、副局长,直至案发,签付了不下十几个亿的工程款,涉及工程单位50多家。常州市检察院排查结果表明,李建确实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大肆进行权钱交易。客观地说,在检察机关介入预防后,他还是能把握清正廉洁的大方向,但是没能避开小沟小坎,最终还是翻了车。
黄为民与李建的谈话继续就起诉书认定的犯罪事实展开:“虽然我们介入预防后你受贿次数、数额明显少了,但还是有一些之前的行贿关系在延续,比如蔡某,为什么没有彻底杜绝?”李建沉思片刻后回答:“我与蔡某相识近10年,当时我只是一名工程师,手中没有签字的权力,蔡某那时就做水利工程,我们比较聊得来。对其他工程方我一直有戒备,因为和蔡某有朋友关系,就没太多顾忌。当然,我知道他的钱不能拿,可是每次他来我的办公室,都是匆匆扔下钱就走。我一直想退,却一直磨不开面子坚定地退掉。退钱实在是个很麻烦的事,既要能退得掉,还要不伤害对方。”
稍停了一下,李建接着说:“每次收了蔡某的现金后我都交给妻子。我俩多次说过,这些钱早晚要退掉,所以才会记账。我们夫妻俩年收入近20万元,足够了,我们真的不需要这些钱。蔡某这笔钱对我来说一直是个沉重的包袱,所以反贪局第一次找我,我就把这件事毫无保留说出来了。”
常州市检察院反贪局调查发现,李建确实多次拒收行贿款,最多的一次曾退掉10万元现金。
2010年9月8日,常州市检察院在全市水利系统召开预防职务犯罪警示教育大会,李建以单位主管领导身份出席会议。休会时,黄为民与李建有过单独交流。当时李建对黄为民说:“我问过儿子:‘你是要一个当工程师的爸爸,还是要一个贪官爸爸?’儿子说:‘我跟同学很自豪地说过:‘我爸爸是工程师!’”可见,儿子要的是一个清正廉洁的工程师父亲。
因为这段对话,那次临走时黄为民怀着敬重的心情与李建握手道别。那是他们二人的第二次握手。李建坦言,自己的事会给儿子的前途造成一些影响,内心极其愧疚。
第三次握手:预防是有作用的,但不起决定作用
李建:受贿不是预防教育能完全抵挡得了的,最关键的还是自己内心的坚定程度
失去自由身陷囹圄的人最思亲。黄为民与李建的谈话渐渐转入他的家庭。一说起父母,之前一直保持镇静的李建情绪立刻有了明显变化,虽然竭力克制,但他的眼圈还是红了,嗓音有些哽咽:“我的父母都是农民,他们勤劳善良,正直本分,没啥文化,不会说什么道理,他们用自己的行为教育我,我从小就知道要做老实人做本分事。我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因为立志要为社会为百姓做点事,所以高考报考了水利专业,我是第一个从我们村走出来的大学生,父母亲整天笑呵呵的,全村人都兴高采烈。直到现在,回味那时的情景,心头还是热热的。”
李建说:“我成为工程师,后来当了副局长,我娘不止一次说过:‘儿子,我们够了,千万别糊涂啊!’可是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娘啦!”
“我妻子的父母过世早,她对我的父母格外孝敬,隔段日子就接二老到城里小住。春节前有人敲我家门,我不在家,我娘开了门,一看是来送东西的,死活不让人家进来,礼品都被她扔到门外。她口气很坚决、很严厉:‘拿走,你别来害我儿子,我儿子不是那种人!’我很欣慰有这样的母亲。现在我落到这个地步,跟我娘没办法交代呀!”说到这些,李建双手掩面,肩膀在抽搐。
良久,他抬起头:“我娘没有文化,也没有受过什么法制教育,她这么做,是坚守一辈子的朴素的做人原则。从这个意义上说,受贿不是预防教育能完全抵挡得了的,最关键的还是自己内心的坚定程度,是个人的问题,我娘比我坚定,我不如我娘……”他低头抹了一下眼角的泪。
黄为民说:“预防是有作用的,但不是起决定作用的,最关键的还是自我把握。从他律走向自律,才是职务犯罪预防的终极目标。”
李建重重地点了点头。临别时,黄为民紧紧握住李建的手,说:“这是我们第三次握手了,你一定要安心服刑,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
潜规则之祸
李建任职期间,负责或分管常州市“三河三园景观综合整治工程”等重点工程,掌握着工程招投标、工程验收以及工程款支付等权力,特别是担任常州市水利局副局长后,手中的权力不可避免地使他成为许多建筑企业争相巴结的对象。
检察官调查发现,工程建设行业存在的潜规则是导致李建走向犯罪的主要客观原因。说起行业潜规则,李建说:“工程方总认为我可能在工程招标或者工程款结算上照顾他了,其实我确确实实没有照顾过他们,都是按规矩来的。工程招标我不参与具体过程,怎么照顾啊?签付工程款就一个依据,就是工程检验报告,检验工程合格,当天就签,没啥好说的。但是社会上就流行送礼,都认为只有打点了才能得到应有的回报,他们就认准了你,都是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不打招呼直接闯到办公室,趁你不备把钱往桌上一扔就走。如果追出去硬退给人家,就很不通人情世故,所以退钱是很伤脑筋的事。”
科班出身的李建是水利行业的行家里手,这10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到全市各个水利工程工地察看。工人们都知道,他每天到工地不是走马观花做样子,偷工减料的猫腻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不管担任什么职务,被誉为“常州水利活地图”的李建始终兼任常州市水利局总工程师一职。每年的江南梅雨季节就是他“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时候。他那一头明显花白的头发,让他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不少,人们都说他是为全市水利防汛操碎了心。
今年江南梅雨季节的时间及雨量比往年增加一倍以上,在看守所的李建不由自主地盘点起全市水情来,哪些路段会漫水、哪几个乡的农田将被淹、哪些河流会冲破警戒线……但是,这么一个敬业的领导干部,还是栽倒在了行业潜规则的车轮下……
李建感慨道:“谁到了这个位置,或许都经不住。不到这个位置,就做我的总工程师,一辈子平平安安,一家人幸福美满。”虽说这话有为自己受贿犯罪开脱的意味,但是也客观地点出了社会上、体制中、行业内的顽疾所在。
黄为民说:“现在,社会上对预防职务犯罪警示教育有没有效果和作用争议很大,有人说没用,有人说有用。从李建身上看,我们还真不能‘一刀切’。如果一些潜规则继续存在,腐败还会发生。要从源头上防治腐败,还得从创新社会管理入手,深化体制机制制度改革。”
2011年8月,常州市检察院职务犯罪预防处对李建受贿案进行了专题调查分析,在此基础上对全市水利系统预防职务犯罪工作提出了检察建议。该市水利局根据检察建议进行整改,目前已初步取得了成效。
来源： 正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