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书记为何被贪腐气哭了?
人民日报微信号7月2日再度刊载县委书记陈行甲的文章,题目为《被贪腐气哭的贫困县县委书记》。
读陈书记的故事,看陈书记的作为,凡是一个有理想、有良知的人,都会为之感动,为之钦佩。这无疑是当今沉闷官场之中冒出的“希望”,对于不少身处一线的官员来说,也许最终只会是感叹与钦佩,但也可能还有不屑。
也正是如此,我们才能从深处去理解陈行甲所面临的官场生态局面,为什么贪腐会把他气哭了?只因为其一身正气、一身杀气、一身朝气,只因为他对党忠诚,深深地爱着这块土地和人民。而从中值得反思的地方,还有很多。
首先,说明了贪腐之严重,官场生态被扭曲、被破坏,潜规则仍然大行其道,尤其是在基层的腐败不容小视。从陈的故事中,有几点值得一提:一是工程腐败问题,国家项目资金几乎成了“唐僧肉”,人人都想吃一口。2014年9月,陈行甲与县长等70多名巴东官员考察了宜都一个投资7000万的甘橘园项目前。2015年3月2日,在巴东县一次纪委全会上,陈行甲问道:“反思我们巴东,这些年我们花掉的国家项目资金共有多少个7000万?可是我们有没有哪怕一个这样的项目?我们的钱都到哪儿去了?”
陈行甲还提到了2014年巴东县纪委查处的一个案子:一个投资300万元的项目,项目前期费用花了30万,给时任镇党委书记送现金50万,给具体负责该项目的镇党委副书记送现金20万,该副书记没敢要,上交了。此外,中标者还给镇政府交了20万管理费。
“这才300万的项目,送都送出去了120万,多么的舍得!他还要赚钱,可想可知,真正落到工程建设上的资金有多少。现在大家去看一看,哪里还看得出国家投过钱的痕迹?”陈行甲在纪委全会上问在场的官员们。
“巴东这么穷,这群GB还这么没底线、没节操。”坐在南方周末记者对面的陈行甲突然眼眶有泪。他,被贫困县里的贪腐气哭了。
也只有一个心地坦荡、无欲无私、一心为党、一心为民的县委书记,才说的出来,才被气哭了。反思陈行甲所提到的“国家项目资金”问题,又有多少个县不存在这样类似的问题呢?又有许多国家项目资金就这样被蛀虫所吃掉?
二是送礼之积弊,为什么工作努力的也要坚持送礼?这里面折射出的官场生态现状有多恶化。陈行甲刚到巴东县时,不断有老板们到办公室谈工作。这些老板有送港币的,还有送金条的。
除了地方小老板,还有巴东的地方官员们,不少人想给他送礼。陈行甲到巴东任职的第一年春节,曾有个乡镇党委书记正月初二给他打电话,说已到了他家所在地宜昌,想拜个年,被他拒绝。不收礼,带来的是疏远和隔膜。陈行甲说,此后这名乡镇书记虽然工作很努力,但很少到他办公室汇报,也几乎没跟他交过心。后来,陈行甲在大会上重申纪律,但他说,“即使是话讲到这个份上,还有人试图给我送礼”。
三是身边官员的腐败,管住自己之后,如何管住所有的官员。陈行甲的另一个痛是,他虽然不收礼,但仍有其他官员收。陈行甲介绍,当地官员邓明甲在担任副县长期间,直接找分管部门如林业局、畜牧局、烟办等部门索取现金50余万元。2015年3月16日,邓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曾先后担任巴东常务副县长、县委副书记的薛昌斗在2015年5月被双规。另一个是曾与陈行甲搭档的原县长刘冰,2015年调任恩施州政府副秘书长,近期已被停职检查。
第二,反腐之艰难,面对的不仅是利益,还有多年积累的潜规则生态,仅仅靠一个县委书记反腐是不现实的,也是不持续的,必须全党动员、全民动手,必须依靠一批好干部、拿掉一批坏干部,必须依靠制度和法治的力量。一是查处腐败面临重重阻力。陈行甲查处的腐败案件往往都面临各种阻力。比如陈行甲禁止中午饮酒和禁止官员们赌博,也遭到反对,“会上,有一个副县级官员公开对陈行甲说,‘你是讲普通话的,你不懂我们土家族,喝酒,是我们的民族风俗。’”
在查处一个腐败工程时,一名上级官员跟陈行甲打招呼:遇事留一线,工程质量问题,可以让老板多出点钱再弄。你是县委书记,你说有问题就有问题,没问题就没问题。
二是反腐生态环境令人堪忧。禁止赌博的规定出台后,一名副局长被抓到,准备撤职重惩。有两名老干部找到陈行甲求情,“他一场牌输赢三四百,你就要撤他的职,那全巴东人都会嘲笑你。”陈行甲问为什么,老干部说,“全县人民都知道,巴东打牌打得最大的是一个县领导,你不敢抓他,拿一个副局长出气,大家当然会嘲笑你。”陈行甲无奈,最后从轻发落。
三是反腐甚至涉及到个人安全。恩施州纪委书记陈江龙说,“巴东的县委书记和纪委书记,晚上都不单独外出。”陈行甲解释说,“办公室的同志出于保护我,每天晚上我出去散步都陪着。”纪委书记黄光辉则说,“是啊,担心报复。”
巴东县公安局政委向孔辉也很担心。给陈行甲的车安装了简易排爆装置后,他还嘱咐司机每天早上发车前认真检查一遍,“为了他的安全,我更希望他早点调走。”
虽有人公开威胁陈行甲和县纪委书记黄光辉,但目前还没有出什么事。“一是陈书记在会上把这些都公开讲了,他们反倒不敢,另一个是这些人都还在控制在里面,自顾不暇。当然,不排除将来这些人会弄出点事来。”黄光辉说。
陈行甲说,“有省委和州委领导的支持,我不怕”。当地的论坛上,有网民给他留言,“巴东50万老百姓支持你、保护你”。
最后,干事创业之环境令人堪忧,想干事的、能干事的往往面临诸多挑战与阻挠,一个好的制度环境,有待进一步改善,真正能让老实干事创业的人脱颖而出。一巴东官员说,“当时,陈行甲干什么都有人反对,不过他最后都干成了。”
陈行甲到巴东后的第一个大动作,是整治县城里违章违法建筑,这本是为了解决安全问题,但因为在这些楼的背后都有违规违法干部的影子。然而,陈行甲说,“最后我查处了535栋违法违章盖的楼,罚款罚了4000多万元,但一个腐败的干部都没抓到。”
除了利益上的阻力,还有观点上的差距。就是陈行甲提出的修路和“农民办事不出村”两件事。修桥修路,基本达成共识。“农民办事不出村”,则没有那么顺利。谭庆山说,“有人说,陈行甲这是说梦话,山区哪里能搞信息化?连我当时都觉得他在说梦话。”
最后这事办成了,2014年6月4日晚,《新闻联播》、《焦点访谈》刊播巴东“农民办事不出村”的做法。陈行甲说,“2009年到2011年,‘邓玉娇杀官’、‘水布娅翻船’、‘冉建新暴死’,一年一次轰动全国。这一次,巴东以正面形象面对全国。”
我们当然希望有更多像陈行甲这样的县委书记,不要让其成为一个孤独的“行者”。我们更希望的是有一个良好的政治生态与制度环境,让潜规则彻底死掉,让腐败者无处藏身,让更多的老实人、更多的改革者、更多的清官得以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