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工程项目从审批、规划、招投标到施工、质量监理、验收评估等，环节至少10多个，涉及相关部门多，容易滋生腐败。江西狠下决心，治理干部违规插手工程项目问题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胡锦武

　　近日，江西抚州市纪委监察局发布消息称，南丰县副县长、县公安局局长孙木林默许亲属利用其职务影响违规承揽工程项目，被给予开除党籍、行政撤职处分，降为科员。这成为江西今年9月起开展领导干部违规插手干预工程项目问题专项治理以来的首个公开案例。

　　据了解，将于明年3月结束的此次专项治理，将紧盯江西各级党政正职和行业行政监管部门“一把手”，对顶风违纪者，将一律先免职，再给予相应处分。

　　江西狠下决心治理领导干部违规插手工程项目问题的背后，是依然存在的工程领域腐败现象。《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调查发现，工程项目中的审批、规划、招标投标、施工、采购、质量监理、验收评估等诸多环节中，权力寻租现象层出不穷，是经济社会发展中必须铲除的“毒瘤”。

　　落马官员多违规插手工程项目

　　近年来，违规插手工程项目现象在腐败案件中屡见不鲜，其中，江西萍乡市政协原主席贺维林的贪腐行为，是不少落马官员腐败轨迹的“缩影”。

　　据了解，贺维林涉嫌滥用职权、受贿、贪污一案，已开庭审理。随着案情的披露，贺氏家族借助工程非法谋利的行为逐渐浮出水面。

　　据办案人员透露，贺维林长期担任萍乡市领导，贺氏家族在萍乡成立或持有股份企业共19家，涉足煤矿、电瓷、房地产、园林等多个领域，仅房地产公司就有5家，开发楼盘面积近40万平方米。据调查，贺氏家族企业借助贺维林的权力经商，积累了巨额财富，仅贺维林利用职权打招呼，使其家族企业少缴税款、土地出让金及罚款等就达1亿多元，呈现了“前门当官，后门开店，官商一体，利益共享”的鲜明特征。

　　据了解，十八大以来，江西省纪委查处的涉嫌贪污贿赂的32名省管干部中，30人有违规插手工程谋取私利问题，占93.8%。

　　据一些基层办案人员透露，为了获得工程项目，一些企业不惜大肆向工程有关人员行贿，甚至将工程总造价的5%至10%作为“好处费”列入支出预算。江西一地级市经济开发区党工委原书记，违规插手干预工程项目，涉嫌单笔受贿就高达3000万元。

　　“领导干部违规插手干预工程项目是导致腐败问题易发多发的重要原因，严重破坏市场经济秩序、损害公共利益、败坏党风政风，影响党群干群关系，必须坚决治理。”有关人士透露，江西今年第一轮对44个县（市、区）的专项巡视情况显示，其中34个县（市、区）存在领导干部及其亲属插手干预工程项目问题，占比达77.3%。

　　五花八门的“猫腻”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调查获悉，一个工程项目从审批、规划、招投标到施工、质量监理、验收评估等，环节至少10多个，涉及相关部门众多，腐败问题更是无孔不入。

　　“工程项目成本伸缩性强，利润高，因此不法商人为拿到项目往往不惜成本‘围猎’官员，一些腐败官员也经不住利益诱惑，乐此不疲。”据办案人员透露，工程领域腐败问题易发高发，其中最突出的问题主要包括：

　　——围标串标屡屡出现。

　　2014年底，江西上栗县人大常委会原主任杨光明因受贿逾千万元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0年6个月。而杨光明非法谋利的“窍门”，正是通过操纵招投标插手工程项目。

　　2009年，杨光明得知上栗县被列入国家小型农田水利工程重点县后，立即安排侄子杨某注册成立一家专门生产小型农田水利项目U型槽的预制厂，并持有50%的干股。事后，杨光明向县水务局的负责同志打招呼，要求由杨某供应该县水利项目中的U型槽。为确保杨某顺利中标，杨光明指使招标方采取压低标的价、就近采购、缩短工期、全额垫资等手段设置门槛，千方百计排挤其他竞标人。最终，杨某如愿承揽了上栗县2009年至2012年所有水利项目的U型槽业务，工程总额达2000余万元。

　　杨光明的做法，正是官商勾结之下，“量身定做”设置门槛实现“萝卜招标”的惯用做法。据了解，工程招投标环节的腐败特点表现为投标人、中介机构、行业管理部门、腐败官员之间相互勾结，串通操纵招投标，而形成严密的腐败利益链。案件中的“相互勾结”环环相扣，分别表现为：投标人通过采取“价格同盟”、“轮流坐庄”、“陪标补偿”、“挂靠垄断”等手段，暗箱操作串通投标；中介机构与投标人沆瀣一气操纵招投标行为；行业管理部门与投标人共同违规操纵招投标；问题官员利用职务便利授意相关部门操控招投标。

　　“在招投标环节拿到工程项目，只是意味着‘赚钱’的开始。”办案人员告诉记者，“更大的‘猫腻’还在招标之后。”

　　——隐身幕后培植利益“代言人”。

　　据办案人员透露，腐败官员违规插手工程时，往往藏身幕后，固定安排1至2名至亲好友出面，充当自己收受钱财的“白手套”和牟取利益的“代言人”，以此隐匿和过滤违纪违法留下的痕迹。

　　例如，江西萍乡市政府原常务副市长孙家群插手工程项目，无论是施工管理还是利润结算，都由他的外甥何某出面，收受的赃款也都放在何某名下。此外，他还以自己哥哥孙某某的名义，投资入股开办铁矿，牟取非法利益，并从某房地产商处以低于市场价50%购买了两个商铺。

　　办案人员告诉记者，腐败官员通过建立政商联盟，通过“权力掮客”大搞权钱交易，实现圈子内利益共享。每个圈子里往往固定有几个老板，人员结构和利益链条相对稳定，具有很强的隐秘性。如孙家群的圈子里，就有商人彭某、童某、杨某等人长期与之保持密切联系。而在圈内利益链条上的每个环节，按照所掌握的资源和发挥作用的大小，都可以从中获取相应的利益分配。

　　——权力“任性”催生“暴利空间”。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由于监督约束机制仍不完善，存在弹性的权力往往表现出“任性”的一面，一些不法商人不惜成本拉官员下水，其根本目的也正是利用官员手中的权力制造“暴利空间”。

　　孙家群在担任萍乡市经济技术开发区党委书记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以其外甥何某的名义，与私人老板彭某合伙，参与萍实大道等7个项目的建设。双方约定，工程结束后，彭某按照事先承诺20%的干股给予“分红”。为牟取利益，孙家群不惜违反原则，利用职务的影响力，将萍实大道项目概算从6000万追加到1个亿。

　　今年9月，江西安远县委原书记邝光华被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二审判处有期徒刑15年。据披露，邝光华在收受江西会昌顺达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谢祚珍的贿赂370万元后，在项目开发建设、规划设计更改、工程承接建设等方面对其给予关照。

　　其中，谢祚珍为保障自己在会昌县所开发的“财富港”小区能够升值，找到邝光华希望更改“财富港”小区规划，将县里新修的湘南三路贯穿“财富港”小区延伸至国道。随后，时任会昌县县长的邝光华亲自主持会议，完全按照谢祚珍的“要求”，作出了调整规划的决定。而这意味着，“财富港”楼盘的容积率、建筑密度都将随之变化。“共增加了1500平方米的店面，小区其他住宅和店面也大大升值。”谢祚珍案发后交代称。

　　邝光华反思说：“面对金钱的诱惑，我直接干预插手政府工程项目。我设身处地为他着想，全盘接受他所提出的条件，量身定做为他设置标准。”

　　铲除“毒瘤”亟待标本兼治

　　为了管住“任性”的权力，铲除吸附在工程建设领域上的“毒瘤”，江西在全国率先开展了领导干部违规插手干预工程项目问题专项治理，并将“一把手”作为重点对象。而治理内容则包括：利用职权或者职务上的影响，以指定、授意、暗示、打招呼、批条子等方式，插手干预工程谋取利益以及特定关系人利用领导干部职务影响，违法违规承揽工程项目或充当“掮客”插手干预工程项目谋取利益。

　　“部门权力过度集中且不公开透明，为公共权力寻租留下了余地。”江西师范大学政法学院法律系主任颜三忠认为，必须将外部监督渗透到权力运行过程中，在政府部门内部将决策权与执行权分立，才能从根本上遏制工程领域腐败多发的现象。

　　“建立长效机制，才能彻底铲除工程建设领域滋生腐败的土壤和条件。”一些办案人员认为，必须重点盯住政府投资的工程建设项目，从规划审批、招标投标、建设管理、资金管理使用、竣工验收以及物资采购等各个环节，尽快出台相应的严管措施，进一步加大监管力度，努力实现全过程、动态化、无缝化监督管理，从源头上防范领导干部违规插手工程项目问题。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任建明认为，十八大以来，“不敢腐”的氛围已初步形成，在进一步加大反腐力度的同时，应该通过制度手段，在“不能腐”上多下功夫。“在权力运行中，要尽量减少人为因素的干扰。”任建明举例分析说，工程招投标目前采取的综合评标法（俗称“打分法”），由于客观分难以拉开差距，评委主观分反而成了关键，为人为操纵提供了空间。

　　有关专家表示，可以通过完善制定权力清单、责任清单、负责清单，严格规范审批监管自由裁量权，加强对重点岗位、重点环节的廉政风险评估，使规则和程序的设计严密到让那些想钻空子、搞腐败的人“有想法没办法”。同时，通过公开透明贯穿工程项目建设的全过程，及时公开政府投资信息，减少领导干部权力寻租的机会，让腐败分子无从下手、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