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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


故乡的老家有一口井。

井是生产队掏的,坐落在生产队大院里,供应整个生产队人畜饮用。井二十多米深,是全村最深的井,井水清冽甘甜。

小时候放学回家,经过井院,小伙伴们总要冲进院子,趴在刚用辘轳绞上来的水桶前,挨个咕咚咕咚痛饮一番,缓解在校一天的焦渴。大叔大婶会拍着我们的小脑瓜笑盈盈地嗔怪:“少喝点,我一桶水都见底儿了。”我们只顾喝饱,头都不抬。刚打的井水清澈、解渴。

夏天井水清凉,冰意缕缕,沁人心脾;冬天井水温润,热气腾腾,暖人肺腑。无论大人小孩,从未因喝井水生病。

夏日午后,上工前队长集合大伙到院内,绞上几桶水给大家解困;下工后社员们再聚到院里,一边记工分,一边喝上几碗清凉的井水,消除疲倦。

逢年过节,村里常常会有弹唱评书的艺人出现,场地总安排在井院里。这也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井院挂起明灯,说书人被围在中间,一唱就是十天半月,《三侠五义》《岳飞传》《五鼠闹东京》等,就是在那时候听到的。

太阳还没有落山,我们小孩子就早早地等在井边,骑在辘轳石上,等艺人开腔弹唱。人聚得差不多了,队长将绞上来的第一碗水端给艺人润嗓,艺人喝毕,嘴一抹,槌一敲,故事开始流淌。记得当时听得痴迷,对故事中的情景充满了幻想,对故事情节充满渴望。故事听不够,井水喝不完,每次都要听到散场,被父亲背着回家。

生产队解散后,大院作为房基地拍售。当时好几家都看中了井院,父亲出了高价买了,娘一直埋怨父亲买贵了。

“有一口井呢,”父亲解释说,“不贵,不贵,打水担水不用跑远,你又爱洗洗涮涮,多方便。”更重要的是,父亲郑重地对娘说:“其他人买了,井怕就没了。井是大家伙儿的,咱买了院儿,得让乡亲们有水吃。”

“行啊,”娘说,“就你大方!”

井院成了我的家,半村人依旧来取水。早晨天不亮,父亲就早早打开大门,晚上等大家都不挑水了才关上院门。夏天,井也成了大家的天然冰箱,将食物用筐盛了卸到井中,可保多日新鲜。我坐在院中做作业,耳边常是叔婶儿们的说笑声,桶担的吱吱声,辘轳的扭扭声。有时叔婶们凑上前来,指着我歪歪斜斜的字体夸好看,说我聪明,渐渐的我的作业越来越工整,成绩也越来越棒,年年考第一,奖状贴满了墙。

年终岁末,乡亲们在井边摆放瓜果糕点,焚香放鞭,虔诚叩拜,祈求井龙王清水长涌,明年风调雨顺。热气从井口升腾,伴着袅袅焚香,仿佛真有仙意。

后来我外出求学,一个月才得以回家一次。有次回家,远远地看见家里房倒屋塌,一大群人在瓦砾上忙碌。原来父亲要建新房。那年月,翻房盖屋是件大事,常常要经历诸多波折。母亲每每谈起建房,总是十分感激乡亲们的无私帮助。

一方水土滋养一方人,一口老井和睦一方乡邻,一方乡邻心相印情相连。

后来,大家伙儿商量着一块儿将井挖深洗净,井壁砌上青砖,井里插上水泵,房上建了储水箱,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

我大学毕业娶妻生子后,岁末回家,邻里乡亲分外亲切。父亲专门找了块钢板将井口盖好,防止孩子在井边玩闹出事故。

再后来,村外建了厂房,烟囱冒了熏烟,沟里流了黑水,村里的井水苦涩,先后有几口井干涸。乡里给村上打了200米深的机井,好多人家吃上了深井水,左邻右舍虽舍不得换自来水喝,无奈老井水越来越少,已经很难供应乡邻。

每每携妻女回家,父母都叹息,井水少了,也不甜了。看着父母日渐增多的皱纹白发,日渐枯瘦的身体躯干,很是让人心痛。

前几日回家,父亲从老井里提上一颗西瓜,一边切一边说,一边说一边叹:“今年井见底了,没水了。”吃着凉冰冰的瓜,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井的清凉还在,井的清流已绝。

我心中好怕,怕有一日父母也如这老井一样枯竭,我和故乡、和老井就没有了联系,我的童年、我的美丽回忆就都随风飘散……(孟庆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