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的灶台
一方灶台,是阿妈的舞台。阿妈用她粗糙的手,奏响锅碗瓢盆,吟唱油盐柴米。从艰难里熬煎出营养,把贫困蒸煮出滋味,将辛酸烹调出香甜,用节俭清炖出甘鲜。
灶台不大,几尺见方,偏居一隅。火砖砌成,泥巴糊缝,灶上支大中小三口生铁锅,一口小鼎罐。锅边伸出十公分左右的台面,放置碗筷。灶台被阿妈的衣襟磨没了棱角,经烟熏火燎,已不知初颜。
阿妈的一天从灶台拉开序幕。天麻麻亮,阿妈麻利地起床梳洗,开始生火做饭。在湿漉漉柴火的烟雾里,阿妈淘米,洗菜。烟雾们妖娆地缠绕上青瓦,在房顶飘舞升腾,散发出淡淡的草木味儿。闻着香味,雄鸡踱着方步,吊起了嗓子;狗儿摇起尾巴,在阿妈身边晃悠;阿爸收拾起农具;我急急地起了床。岁月,就这样生气勃勃地开始……
黄昏,夕阳西下,倦鸟归巢。阿妈哼着土家山歌,把日子一天天翻炒。她高高地挽起袖子,坐在小板凳上点燃一小撮引火柴,小心翼翼地送进灶膛里,一边添柴,一边用吹火筒吹着气。偶有一股浓烟从灶内蹿出来,整个灶房都被浓烟笼罩着,阿妈被熏得直流泪,呛得直咳嗽。
灶下生火是个苦差事。柴湿了,半天不着火,窝着浓烟四起;柴干透了,一阵风样烧过了。煮什么饭、炒什么菜,要添多少柴,用多大的火候,阿妈都了然于心。阿妈时常告诉我,引火要用茅草,等火旺了再添加硬柴;煮饭先要用猛火烧水,焖饭时要把硬柴退出灶膛,用火星子煨熟即可;煎鱼用文火细煎慢熬;烧豆腐则是快火翻炒。尤其是夏天,灶膛里柴火熊熊,灶门口热浪滚滚,一靠近就汗流浃背。
火生起来了,劈柴在灶膛里欢唱,浓烟也听话地变成了轻烟。或青或白、或直或曲、或粗或细,袅袅绕绕,氤氲成如画美景。炊烟里有着柴火的芳香、泥土的清新、阳光的温暖、饭菜的清香,交汇成母亲的召唤。阿爸扛着犁铧往家赶,阿哥赶着牛儿回来了。
阿妈有条不紊地切菜、下锅。她像个将军,神色自若地指锅挥铲、持瓢拿盆,双臂不停地挥舞着,翻炒着。锅里是她亲自种的青豌豆、红萝卜、紫茄子,又或是阿爸从田里摸来的田螺、河里网来的鱼虾、过年腌制的腊肉。阿妈的巧手,把普通的食材烹饪出上等美味,惹得在灶门前烧火的我,闻香,吞口水。
揭开锅盖,会飘起一屋子的蒸汽。锅盖的松木香、大米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幸福便次第涌上来。一家人围着灶台吃起了晚饭。盛一碗热腾腾的喷香米饭,夹一块香气四溢的腊肉,添一勺又香又脆的豆豆,一顿狼吞虎咽,粗茶淡饭也吃得津津有味。阿妈是用眼睛来吃的,她总是用围裙把双手揩干,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等到我们风卷残云、杯盘狼藉时才匆匆扒拉起晚饭。
在阿妈的心里,灶的位置是最重要的。阿妈总说,灶是一家之主,关乎一家人的生老病死。腊月二十四这一天是不能敲锅响碗、吵闹不休的。得送灶神去天上陈人间善恶,评人家功过,定来年祸福。阿妈供上刀头、糖果,虔诚地烧纸、磕头,求的是五谷丰登、家和万事兴。
送完灶神过新年,阿妈整天围着灶台转,蒸糯米做糍粑、油炸糖馓……阿妈在热气腾腾的灶房忙前忙后的时候,柴火噼啪的燃烧声、锅铲有节奏的翻炒声、汤水煮沸的咕噜声,就像牛哞狗吠、鸡啼鸟鸣,成了村庄里最动听的声音。阿妈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蒸煮炸切,去咸涩腥冲,佐葱姜蒜辣,整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饭来,温暖了那些贫瘠的年岁。
灶台见证着阿妈的故事。从嫁进夫家之日起,三尺灶台成了她的领地,一日三餐,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苦中有乐,累中带甜。炊烟熏黑了阿妈的脸颊,青丝熏成了白发。她用汗水去浇灌每一个日子,在粗茶淡饭中塑造儿女们质朴的风骨、勤劳的品格。灶台,诠释了阿妈对家的爱,一个永远的梦想,一份永远不了的儿女情。
如今,家乡人用上了液化气,装上了抽油烟机,厨房也不再烟雾袅绕。阿妈也不再为无米下炊而惆怅,为无菜可炒而担忧。她把对离家儿女的牵挂,淋漓尽致地体现在灶台上。只要我们回家,阿妈还是刷锅洗灶,煮柴火饭,炒小锅菜。
阿妈的灶台,是她胸间一颗无法回报的慈心,是我胃里一份永不磨灭的记挂,是我心里的图腾,是我剪不断的乡愁、理不清的乡恋。(胡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