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背影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是不爱我的。

　　童年最深的记忆就是：在那个家乡的冬天里，暖洋洋的太阳照耀大地，在朝阳的一面墙根下，几位闲来无事的叔叔伯伯或蹲或坐，聚在一起谈论来年的光景，活泼调皮的儿童在人缝间穿来钻去，到了傍晌,在抑扬顿挫的呼唤回家吃饭的声音中,他们的父亲便背起他们一步步向家门口走去，留下的是令人羡慕的温馨背影。每当此时，我便羡慕得不得了，心里总是想让父亲也能背起我，在别人一片羡慕的注视下向家中走去。但我的希望总是落空，父亲很少背我，多数情况下父亲都是走在我的前边，用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拉着我的小手，一步步向家中走去，留给伙伴们的不是我想象中重叠的背影，只是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那么亲近。

　　因为很少看到父亲的背影，所以潜意识里就特别注意父亲的背影。小时候，家庭生活条件并不富裕，父母起早贪黑地忙碌才能维持全家的日常生活，东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父亲就已经起床，当听到屋门“吱咛”一声响，我在暖和的被窝里睁开睡意蒙龙的双眼，正好看到父亲低头走出屋门的一刹那，透过晨曦的光辉，父亲的背影显得那么高大。

　　其实也曾亲近地接触过父亲的脊背。有一天晚上，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从几十里外的亲戚家往回赶。当时正值深秋，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四周安静极了，只听见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间或一阵风吹来，路旁未及收获的庄稼传来“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深秋的夜里，只有父亲的宽广的脊背显得那么亲切，于是不由得把脸贴到父亲的背上，感到一阵阵透着汗香的暖流透过他单薄的衣服传到我的脸上。正当我沉浸在幸福之中时，却听父亲说道：“坐好了，男子汉要学会坚强与勇敢！”语气中带着严厉。直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只读过小学的父亲怎么会说出书卷气这么浓的话，但渐渐明白青春年少时，在那个深秋的路上，在那个特定的环境里，父亲说这句话时，严厉的语气里深藏的关爱。

　　大学四年和毕业后参军到边防部队，都是在离家千余里的烟台。每周六晚上固定往家里打一次电话,大部分时候是母亲接电话，少则七八分钟，多则半个小时，说一些亲戚邻居之间的小事，问一些在他乡的生活情况，嘘寒问暖，点点滴滴中不难看出一个母亲对远方儿子的牵挂与关爱；偶尔父亲也接一次电话，但和我说不了两句就已无话可说，于是又急着把母亲叫过来，自己站在一旁专注地听我和母亲聊天，我和母亲说到高兴处，话筒那端就会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但母亲叫父亲过来和我说两句时，话筒里也清晰地传来父亲那不好意思的话语：“还是你和他说吧，还是你和他说吧。”于是还是母亲接着和我聊，聊到高兴处，话筒里又会传来父亲的笑声。

　　有年春节回家探亲，正赶上春运高峰，满车都是急着回家的故乡人，偏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鹅毛大雪，长途客车颤颤悠悠地在道上跑，又绕弯把几个带许多年货回家过年的老乡送到家，当到老家附近的车站时，比预计的时间整整晚了近五个小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钟。当我走下汽车的那一刻，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我看到了父亲的背影，父亲在风雪中来回踱着步，朝着我那班汽车来的方向不停地张望。偌大的汽车站里，父亲的背影是那么的亲切，于是记忆中父亲早晨的背影，深秋时节父亲那略带汗香味的脊背，以及打电话时站在母亲旁边的父亲的专注的神情，一下子在我脑中涌现，我的眼睛不由一阵潮湿，自以为长大成熟的我终于意识到：有许多的东西还是我不明白的，比如父亲的爱，其实父亲不是不爱我,而是父亲爱的方式挺特别，我没有读懂而已。

　　父亲这时看到了我，顿时来了精神，快步向我走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我正想问父亲在车站等了多长时间，父亲却抢在我的前面说道：“咱们回家吧！”

　　于是，我走在父亲的背后，专注地盯着那个动人的背影在雪地里深深浅浅地前行……

　　（作者单位：山东省烟台市牟平区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