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委收到的13份监督建议书 湖南资兴纪委试点“同级监督” 中央纪委专门派人到郴州调研

资兴市纪委发出的监督建议书

    2016年12月13日那天，资兴市纪委书记李典龙很忙。在他的记事本上，这样记载——上午9点，在郴州市纪委会议室，中央纪委调研资兴市纪委同级监督情况；同日，青海海东市化隆回族自治县纪委一行六人，到资兴考察同级监督。

    2015年2月，湖南省纪委将资兴市列为开展“同级监督”的试点市。试点两年间，该市历经三任市委书记，迎接各地考察团10余个。

    中央纪委专门派人到郴州调研，了解同级监督试点的相关事项。

    监督

    13份监督建议书

    成立领导小组 市委书记任组长

    开展同级监督试点，目的是为了加强纪委对同级党委特别是常委会成员的监督。对不少地方而言，纪委对同级党委开展监督，是“下对上的监督”，容易失之于软、失之于宽，资兴市纪委的监督效果如何，自然也引起各方关切。

    2015年2月，资兴市被选为“同级监督试点市”后，迅速制定《开展加强纪委对同级党委特别是常委会成员监督试点工作实施方案》。

    方案提到成立“资兴市开展加强纪委对同级党委特别是常委会成员监督试点工作领导小组”。市委书记是组长，副组长包括市长、专职副书记等。

    在这份文件中提到，市委领导班子成员重大事项要向同级纪委备案，纪委通过口头提醒、书面建议等方式进行监督，同时，采纳监督建议的情况将作为个人党风廉政建设年度考核的依据。

    而监督建议书，就是资兴市纪委开展同级监督的主要方式。

    监督建议书 “效果很不错”

    资兴市委领导收到的那份监督建议书，全名为《关于对资兴市教育系统进行纪律作风大整顿的监督建议书》。针对2016年6月3日发生的校长违规宴请喝酒致人死亡事件，资兴市纪委向这位市委领导提出两条建议：督促市教育局及有关人员主动配合市纪委做好事件调查，分清责任，以此为戒；指导并督促市教育局党组迅速在教育系统内部开展纪律作风大整顿活动。

    据悉，涉事的14名干部和教师全部被问责，给予时任教育局局长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并取消市级领导班子换届考察对象资格。针对此事的整顿会，也是当地教育系统近几年召开的最大的一场会议， 55所学校的所有学校领导班子成员均有参加。

    那场整顿会，分管教育的市委副书记出席，资兴市纪委相关负责人称，此举“以往很少见”。在他看来，那位分管此事的市委班子成员，对纪委的监督建议很重视，“效果很好”。

    这样的监督建议书，共发了13份。

    监督建议书提出不容易

    “同级监督不可能搞人盯人的战术，也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作为纪委书记，在开展同级监督中要有底气，还要有智慧、有方法。”资兴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李典龙这样告诉记者。

    他说，这两年的同级监督试点，他们主要突出了对市委常委会成员履行干部人事机构编制事项决策职责、履行重大项目建设和大额资金安排决策职责，以及个人廉洁自律等方面情况的监督。

    资兴市纪委的相关负责人介绍了他们在实践中探索出来的一些方法。比如，市纪委要求市委常委会成员把落实主体责任、重大事项决策情况定期向纪委备案，由市纪委实施有针对性的廉政审查，发现涉嫌违规或存在廉政风险的，及时提醒，甚至直接向市委建议责令整改。

    纪委监督建议 市委全部采纳

    据了解，上述13个监督事项类别不同，分为“决策类”5个、“一岗双责类”3个、“选人用人类”2个和“廉洁自律类”3个。按年份来看，2015年发出4个，2016年发出9个，是前一年的两倍多。

    监督建议书的内容，包括“发现的问题线索、涉嫌违规的情形、整改的若干建议”等。资兴市纪委书记李典龙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同级监督试点明确了“纪委提出监督建议——市委采纳监督建议——责任人员承办落实”的工作流程。

    “对市纪委的同级监督建议，市委照单全收、全部采纳。”对此，资兴市委书记黄峥嵘说。

    按照试点方案，针对纪委提出的监督建议，相关班子成员需按时反馈整改效果，“如果不落实或效果不佳，纪委会对班子成员开展约谈、函询等督促落实”。

    打分

    6名班子成员被扣分

    评估细则修改了20多次

    评估细则，全名为《资兴市委常委会成员廉洁履责年度评估细则》，目的是对班子成员进行监督。

    在资兴市纪委向北青报记者展示的探索文件中，上述细则乍一看并不起眼。

    但这份细则的出台，却大有文章，“前后历时两个多月，历经20多次修改，市委常委会专题讨论3次。”市纪委书记李典龙如是说，“修改内容涉及方方面面，尤其是考核内容的界定、扣分情形的设定、参加测评的范围等等，都经过了反复讨论。”

    “我们反复讨论，把市委常委的管理范围定为他所管的科局班子成员。最终，由纪委综合考虑可行性，市委书记拍板，随后再到市委常委会上表决。”

    在资兴市纪委提供给北青报记者的最终版本中，细则明确，对市委常委会成员年度评估采取百分制，只扣分不加分，共分四个档次——90分以上为优秀，76分至89分为合格，60分至75分为基本合格，60分以下为不合格。

    廉洁履责情况不再全满分

    细则在试点的第一年，就得到了落实。

    2016年3月21日，资兴市委办公室发出了《关于市委常委会成员2015年度廉洁履责情况评估结果的通报》。其中6人分数在92分至99分之间，均因家人或联系部门班子成员违规违纪被扣分。

    “市委常委会集体对班子成员个人打分，纪委的作用是搜集个人扣分的情形，将扣分的情形汇总，汇总表在市委常委会上报告，大家认可的话就通过，不认可的话可提出不同意见。”市纪委负责人说。

    细则中称，“在市委的领导下，由市纪委根据评估内容及量分标准，于每年底或次年初，对市委常委会成员的廉洁履责情况进行汇总，市委常委会审核量分后确定年度评估结果”。

    最终，评估结果会记入班子成员的廉洁履责个人档案，作为个人推优和廉政意见征询的重要依据，“必要时，由市委书记、市纪委书记进行廉政约谈或由市委报告上级有关部门”。

    “让监督结果真正对市委常委会成员的政治前途产生影响。”市委书记黄峥嵘说。

    学习

    8省9县市前来学习

    据了解，在过去的一年，有江苏、黑龙江、北京、青海、贵州、江西、湖南、河南8个省市的9个县市区来这里学习。

    2016年12月13日那天，李典龙很忙。

    在他的记事本上，这样记载——上午9点，在郴州市纪委会议室，中央纪委调研资兴市纪委同级监督情况；同日，青海海东市化隆回族自治县纪委一行六人，到资兴考察同级监督。

    前来学习的是化隆回族自治县纪委书记牛德海和县监察局局长。“2016年4月份，我和李典龙同志在中国纪检监察干部学院学习时，交流过程中得知他们在搞同级监督试点。”牛德海说。十八大以来，化隆回族自治县纪委也查处了多名领导干部贪污腐败问题，

    “一名副县长、一名政协副主席和7个科局长先后落马。”作为新上任的纪委书记，牛德海深感责任重大，“县委书记找我几回了，要求纪委在防患于未然、避免发生‘塌方式腐败’方面多想办法，所以就想到搞同级监督”。

    但牛德海也有疑惑，纪委在党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既要坚守领导体制不变，又要把党委及其班子成员监督好，是个很大的难题。他想了想说：“对于同级监督试点工作，上级的支持和指导非常关键。”

    据了解，化隆回族自治县纪委目前已经开始制定监督办法。

    但是，也有一些来考察过的地方回去之后并未探索。“有的地方正在搞，有的地方考察回去后就明确不会搞，没搞的原因可能是当地的环境不允许。”李典龙说。

    2016年10月27日，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中央委员会第六次全体会议通过了《中国共产党党内监督条例》，其中明确，党的各级纪律检查委员会要“加强对同级党委特别是常委会委员、党的工作部门和直接领导的党组织、党的领导干部履行职责、行使权力情况的监督”。

    困境

    同级监督缺乏顶层政策支撑

    纪委同级监督的权限不够

    “开展同级监督，说起来很难，做起来更难，要想做好更是难上加难”。在中央纪委前来调研时，李典龙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怕伤和气”、“怕丢选票”、“怕失分寸”。

    而在“一把手”黄峥嵘看来，“同级监督缺乏顶层的政策支撑”。目前，从中央到省、市一级，在推进同级监督工作上都缺乏规范化的政策规定、具体化的操作细则，还处在探索推进阶段。

    资兴市纪委原本试图将领导干部个人重大事项报告纳入监督范围，但涉及干部管理权限的问题，后来没有成行。

    “按照党章，纪委有权对反映同级党委班子成员的问题线索进行初核，但在实际操作中很难。涉及干部隐私权的问题，只有上级纪委能深入调查。”

    李典龙说，目前遇到上述问题后，会向市委书记报告，不能私下核查。

    “纪委开展同级监督的权限不够。”黄峥嵘对此也毫不讳言，在对同级党委班子成员个人重大事项的监督方面，同级纪委没有抽查的权限。

    碰壁之后，他们采取了折衷方案，要求班子成员自己汇报。在相关的汇报表格中，内容仅包括最基本的个人信息。

    若班子成员故意隐瞒怎么办？对这个问题，北青报记者并未得到明确的答案。

    “纪委的话语权应加强”

    黄峥嵘认为，真正要发挥同级监督的效果，纪委的话语权应该从体制机制上进一步加强，纪委书记在常委班子中的地位和话语权要提升。

    据了解，他们原来也想过，资兴作为试点的县区，纪委书记能不能兼上一级的纪委常委，能不能兼任同级党委的副书记？但这个措施的可推广性、可复制性不强，因为有职数限制。

    “对集体监督好办，对个人监督难办。”李典龙说，试点基本针对市委常委会集体开展监督，都是面上对分管的工作、具体的事项开展监督，还未影响相关人员的切身利益。

    “一旦触碰到个人的‘奶酪’，真正影响到个人的前途命运，就很容易遇到阻力，甚至影响班子团结。” 他说。

    今年，是资兴市纪委开展同级监督试点的第三年，纪检干部的进与退也是个现实性难题，无法回避。

    在李典龙看来，在现行的用人和考核体制下，纪委书记如果“得罪”的党委常委太多，年终民主测评很可能被人打“差评”，对自己的个人发展也不利。

    他说，需要思考探讨纪检干部职业化建设问题，“纪委书记本身是拿‘刀’的岗位，不少人会敬而远之，别人有时候不可能投你的赞成票。长时期从事纪检监察工作的话，要有内部的上升渠道” 。

    释疑

    “一把手”被监督没有不适应

    同级监督，如何监督一把手？市委书记本人会否不适应？

    2014年10月，当郴州市纪委向资兴市纪委征求意见，询问是否要做同级监督试点单位时，资兴市纪委兴趣不大。最先同意的，是当时的资兴市市委书记。如今，资兴市的“一把手”是黄峥嵘，“一年来先后8次批阅同级监督建议书，8次专题研究试点工作。”2016年8月，她由市长转任市委书记。

    在回答北青报记者提出的“个人是否会觉得不适应”的问题时，黄峥嵘说，“从内心接受和欢迎来自同级纪委的监督，没有不适应、不舒服”。

    “目前也没有发现市委常委抵触、反对同级监督的情况。如果以后碰到这种情况，我作为市委书记，会对思想不通、配合不力的干部进行约谈提醒、亮明态度，使他们从内心接受同级监督。旗帜鲜明地支持纪委大胆开展同级监督”。

    除了市委书记，纪委书记在同级监督中的作用也备受关注。面对“谁来监督纪委”的问题时，纪委书记李典龙的回答是，“接受同级党委的监督，市委书记会监督我”。他补充道，“监督别人的人，自己首先要过硬，否则监督底气就不足，不敢亮剑、不敢开枪”。

    李典龙说，对“一把手”的监督将列入今年工作范畴，市委“一把手”是监督中的重点，但监督的目的不是找茬，而是保护。

    “告诉你个好消息。”上述负责人告诉北青报记者，2月26日晚上，资兴市召开市委常委会，会议又明确了一项制度——加强领导干部的生活圈、朋友圈和社交圈的监督意见。

    他说，已经拟好初稿，在市委常委会上研究了一次，“我们设想通过突出重点事项、重点场所、重点时段，将对领导干部的监督向8小时以外延伸”。

    本版文并图/本报记者 邢颖 孟亚旭

    廖毅斌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