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斤养牛(小说)
记不清从啥时候开始,村里听不到牛的叫声,看不见牛的踪影了。我以为随着农耕时代的结束,那种“牛上唱歌牛下坐,夜归还向牛边卧”的情景只存在于记忆中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后,村里有了一头牛,唯一的一头。主人叫六斤,我叫哥的,他是一个贫困户,一个吃席都被乡党嫌弃不愿意坐一桌的老实人。
六斤哥其实有一个很富丽堂皇的学名,溜金。不过这名字只存在于证件上,乡党们还是喊六斤。
六斤哥快60岁了,父母去世早,无儿无女,耳朵听不见,言语木讷,不过身体很硬朗。
农村逐渐城镇化了,已没啥零工可打,就是偶尔有人叫,别人一天一百多块钱,只给六斤哥三五十块。
他的生活基本靠政府救济,空有一身力气和勤劳的习惯,没有用,使不出来,找不着方向和门路。
国家实施精准扶贫,一对一的帮扶。六斤哥成了村里重点的扶贫对象,帮扶他的是一位年轻的干部小张。
村里人没想到,几乎被遗忘的六斤哥在小张眼里成了亲人,隔三差五小张总会提着大包小包去看望六斤,于是他端午节有粽子吃了,中秋节有月饼吃了,过年有年货了,家里有了电饭锅,有了电磁炉,身上有了新衣服,床上有了新被褥,夏天有了风扇,冬天有了取暖炉。
有人开始羡慕了,六斤哥走在路上开始有乡党招呼了。
有一天,六斤哥竟然开始做生意了。
生意是小张给张罗的。他给六斤哥买了架子车、秤,给了本钱,让他走街串巷收废品,啥东西该收多少钱,该缴多少钱都一遍遍地教着,还带着他去回收站打了招呼,让老板多照顾照顾。
成了生意人的六斤哥忙了,浑身都是劲,天天拉着架子车来来往往。
六斤哥收废品从不吆喝,他耳聋,别人喊他也听不见,全靠一双眼,再加上不太会算账,更不会玩秤,尽管很勤,跑得又远,钱赚不了多少。
小张又一次出手了,这次是大手笔。直接给六斤哥买了一个牛犊子和两袋麸子送来了,随同来的还有几位扶贫干部,他们一起为六斤哥搭了一个牛棚,弄好食槽。
农村有句老话“家有万担,槽上不算”。牛是张口货,养起来不但麻烦,还要人心细,勤快。
六斤哥以前喂过猪,牛从没养过,人都吃不上饭,哪有钱去养牛。尽管他高兴得一张黑脸笑成了褶皱层,他女人也高兴得不停地哇哇笑,可心里没底,不知道怎么养,能不能养活。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认准了一个目标就不计报酬,义无反顾地前行着。小张就是这样的人。
那段时间小张几乎天天去六斤哥家,给他讲怎么喂牛,喂多少。
六斤哥更忙了。要收破烂缴破烂,还要喂牛、给牛割草、收拾牛圈。好在他有一身力气,又不怕脏和累,女人也慢慢学会了打下手。
去年秋忙,我正在地里发愁包谷秆怎么处理,有人让我去找六斤哥,说他要,喂牛用。
走进六斤哥院子里,我看到他刚拉了一架子车包谷秆回来,正在靠墙堆放,几十米的院墙靠了个满满当当。原来他这几天在加班加点地拉包谷秆,为牛储存饲料。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头黄牛,虽然体型还没长够,可是很健壮,欢实。看到有人来了,仰起头“哞哞”地叫着,我拉了几根青绿的包谷秆伸给了它,它毫不客气地叼了过去,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六斤哥,你能行,把牛喂得这么好。说完,我才想起他听不见,于是冲他挑了一个大拇指,他笑了,我也笑了。
再次见到这头黄牛是今年清明节后。
那是一个傍晚,六斤哥拉着牛刚从村外溜达回来路过我家门口,人和牛都慢吞吞走着。牛,毛皮光滑黄亮,人,悠哉乐哉。
几个孩子手里拿着拔来的嫩草,高兴地追着牛给喂草,时不时偷偷摸一把,夕阳映着这画面,一时让我看痴了。
六斤哥冲我笑着,黄牛也配合似地“哞哞”叫了几声。
我记得我的梦里也曾出现过这一幕,“羸羸老牯牛,默默数春秋。田里禾苗壮,一步一点头。”(王尊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