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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源之源

从瑞金城往西北郊行进8公里,便是沙洲坝镇洁源村了。

细心的人会发现,一路上,途经了历史上著名的红井,还有中华苏维埃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旧址。

这里,曾经奔涌过红色中华的源泉。1934年,在“扩红”运动中,洁源村荣获过一面“扩红第一村”旗帜。苏区时期仅千余人的村子,支红支前人员就有400多人,其中有将近200人参加红军或在苏维埃政府工作,100多人为革命牺牲。

穿过一片松树林,往村子外围走几百米,会看到一座方圆几百亩的大石山。山是喀斯特地貌,海拔不高,但奇峰峻峭,山上蕴含着丰富的石灰石资源。据《瑞金县志》记载,早在宋代,便有人在石山境内建窑烧制石灰。由于石头品质好,烧出来的石灰洁白如玉,因而名扬周边。

洁源村之名,便取自于此,意为“洁白的致富之源”。

村子于我,还有一份特殊的意义。那里有我的外婆家,有一群可以疯玩的表兄弟姐妹,还有恒久的爱与守护。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石山底下,暗藏着许多岩洞,那是一个多么神秘的迷宫啊。我曾背着外婆,跟随表哥等小伙伴一起钻进去探险,听见石燕或蝙蝠在耳边嗖嗖地飞过,被洞内的黑暗、凉气与阴森吓得尖叫。最终,我没有钻完那些地洞,乖乖地退了出来。有时候,我黏着外婆,去石山的边上放牛,野草一蓬蓬地胡乱长着,蔷薇也没有节制地伸展、开花。我还会听见,石山脚下,有机器终日隆隆地响着。那高耸的烟囱下,是一个大型的水泥厂。

我的三舅,就在水泥厂做过采石工。三舅是一个天资聪颖的人,一度,他为了摆脱穷苦日子,买过补鞋机帮人补旧鞋子破袜子,买过爆米花机走村串户挣点小钱。他能帮人理发,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修理自行车、摩托车,甚至电风扇等小家电。即便劳碌半生,他仍然住着祖上的土坯房,似乎总也看不到出头之日。

有一天,我竟然又亲眼目睹了三舅的噩运。他在石山上采石时,被上面滚落下来的大片石砸伤,昏死过去,人事不省。我看着他被村里的年轻人抬回来,又急匆匆地抬去医院,我不能跟去,只能坐在门槛上不知所措地哭。我多么害怕,憨厚慈蔼的三舅从此回不来了。

所幸,三舅最终安然地回来了。在我后来上师范大学的时候,他又和乡人去浙江割席草,因为工头跑了,工钱没要到,一路流浪回家。到了我上学的那个县里,辗转打听到我的班级,挑着铺盖卷儿找到了教室门口。我用不多的饭票去食堂打饭给他吃,又安顿他到男同学的寝室睡了一晚。我也是穷学生,我再给不了他更多。送他到马路边上拦车,看着衣衫褴褛的他从车窗伸出手来使劲儿向我挥动,看着那只手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我蹲下来,号啕大哭……

现在,洁源村祠堂边的一排小洋楼里,有三舅的一栋。其实他不常在这里住,三舅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在广东中山买了房,娶了妻,生了子。三舅他们老两口,便常住在中山了。春节期间,表弟会开着车,带着一家老小回到家乡,走走亲戚,热热闹闹地过个年。三舅说,等孙子上了学,他们就要回到村子里长住。家中的环境,不比城市差。

如果愿意,闲不住的三舅还可以再到石山上去做事。比如做一个保洁人员,或穿上保安服,当个威风的安保人员。村里很多人都在那里就业,尤其是建档立卡贫困户的人家。

一座石山,带动了全村的产业和就业。有头脑活络的村民,还在周边开起了特色小店。

对了,那座石山,已经被打造成了一个占地500多亩的大型实战实景演艺景区。2018年11月开工建设,今年年初正式开业。

多年来,石灰厂、水泥厂、采石场、采矿厂在这里不停开采,以至矿山地表裸露、支离破碎、尘土飞扬,整座石山像一只处处伤口、奄奄一息的巨兽。现在,引进资金,设计师们变废为宝,保留的石山是原生态的战争背景,开挖的矿坑改造成景观湖,掘过的地面成为骑马的步道……露营区、射击区、野战区一一排兵布阵,妙手回春间,这里俨然已是人间的桃花源。在“重走长征路”体验区,游客们配上背包和仿真枪支,越过敌人的突袭与爆炸,爬雪山、过草地、跨独木桥、钻铁丝网、躲防空洞。充满激情的互动,让他们结结实实地过了一把红军瘾,也体会到了战时的艰辛。

如今,整个洁源村有130多人在景区做群众演员。“观光、采摘、体验、美食、看戏、民宿”,那些曾经为红色中华倾其所有的洁源村人,终于收获了丰厚的回馈。

我知道,景区边上,生意红火的生态阳光餐厅,也有我表哥的股份。曾经四处筹钱为表哥娶媳妇的大舅一家,早已摘下了贫困帽。去年秋天,大舅的大孙子结婚,在阳光餐厅办了一场喜宴。母亲是表哥用小车接去的,回到家里兴奋地说个不停。今年春天,大舅的第一个曾孙女出生。可惜,我的外婆已不在人世。她一生热爱着人丁兴旺,若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欢喜呢。新的一代,新的生活,像新生的枝芽一样,在世间迎风招展。

闭上眼睛,似乎有洁净的云和清凉的水,在天地间漫溢。我想起曾经揣着生命之虞的红军战士,还有那些采石人,忽然参悟了新时代的“源”之意义。

(朝颜 作者单位:江西省瑞金市纪委监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