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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黄公望

置身于风景如画的虞山,自然要去拜谒元代山水画大家黄公望。

黄公望墓在虞山小石洞东侧,坐北朝南,冢后竖清嘉庆间裔孙黄泰所立“元高士黄公一峰之墓”碑一通,外设罗城、拜台,占地八百多平方米。墓道顺山坡而下,长约六十米,道口架单间冲天式一座,上镌“元高士黄大痴先生墓道”。墓前有清代建飨堂三间,堂内曾经悬挂书法家季厚所书木刻楹联,上联是“公亦痴,我亦痴,过黄崖埋骨处,时情痴到癫狂野”,下联为“品愈高,才愈高,传尚湖钓雪图,画笔高出唐宋明”。

黄公望(1269-1354年),字子久,号大痴、大痴道人,又号一峰道人,常熟人。据元人钟嗣成《录鬼簿》记载,黄公望本姓陆名坚,“乃陆神童之次弟也,系姑苏琴川子游巷居,髫龄时,螟蛉温州黄氏为嗣,因而姓焉。其父九旬时方立嗣,见子久,乃云:‘黄公望子久矣’”(《曹氏刊本》)。于是改姓黄,名公望,字子久。钟嗣成是黄公望的朋友,《录鬼簿》所记是可信的。据《清一统志·苏州府山川目》记载,琴川“乃常熟县地”,亦为常熟之别名。陈继儒《笔记》(卷二)亦有“黄公望,本常熟陆神童之弟,出继永嘉黄氏,故姓黄”之说。元人汤垕《图绘宝鉴》、明人王穉登《丹青志》也有类似记载。

黄公望出生时,正值南宋奸相贾似道专权,北方蒙古族日益强大。蒙古人先后灭了金、辽、西夏三国,继而又以十万大军进攻南宋。南宋“国事如今谁倚仗,衣带一江而已”(宋文及翁《贺新郎·游西湖有感》)。襄樊被围数年,终被元军攻陷,长江已不能作天堑倚仗。元军很快推进到长江下游。黄公望六七岁时,家乡就陷落了。景炎元年(1276年),元军攻陷南宋都城临安(今浙江杭州),掳走宋恭帝赵显及三宫后妃嫔从。此后,虽有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等先后拥立恭帝之弟赵昰、赵昺,继续抗击元军,但已无力回天。祥兴二年(1279年),南宋王朝彻底覆灭。那年黄公望十一岁。

据《常熟县志》记载,黄公望少有大志,希望在政治上一展身手,干一番大事业。但是元朝贵族统治者前期选拔官员并不采用科举制度,而是规定汉人做官必须从吏开始,到了一定年限,视其办事能力如何,再决定可否做官。当吏也要有人引荐。黄公望直到中年才得到徐琰的赏识,在浙西廉访司当书吏,即《录鬼簿》(卷下)所说“先充浙西宪吏”,《无声诗史》(卷一)所说“浙西廉访使徐琰辟为掾”。后来,他又到大都(今北京),在御史台下属的察院当书吏,经理田粮杂务(参见王逢《梧溪集》卷四)。遗憾的是,他的上司张闾是个贪官。元仁宗曾派张闾“经理江南田粮”,张闾到江南后“贪刻用事,富民黠吏,并缘为奸”,搞得民不聊生,盗贼四起。元廷不得不于延佑二年(1315年)九月将张闾逮捕下狱。黄公望也受连累,被诬下狱,时年已四十七岁。其友杨仲弘有《次韵黄子久狱中见赠》:

世故无涯方扰扰,人生如梦竟昏昏。

何时再会吴江上,共泛扁舟醉瓦盆。

出狱之后,黄公望便绝了仕途之望,开始了隐士生活,“改号一峰”,又“易姓名为苦行,号净墅,又号大痴”(《录鬼簿》卷下)。净墅,又作净竖、静竖。从易姓名、号大痴一事可以了解他此时失意的心境。他曾以卖卜为生,这在很多文献中都有记载。当时大画家吴镇也在杭州卖卜为生。后来,黄公望画名大振,又以“新授弟子”为生。正如明人刘凤《续吴先贤赞》(《艺事纪录汇编》)所记:“为黄冠(道士),往来吴越间……教授弟子,无问所业,谈儒、墨、黄、老……”黄公望对徒弟的道德质量有严格的要求。《辍耕录》还收有他为教授学生而写的《写山水诀》,首句便要求“学者当尽心焉”,最后警戒学生“作画大要去‘邪、甜、俗、赖’四个字”。文人卖画为生,盛于明清两代,在元代还不普遍。可见黄公望卖卜、授徒主要是为生计。

加入新道教后,黄公望行踪漂泊无定。王逢《奉简黄大痴尊师》诗云:“十年淞上筑仙关,猿鹤如重守大还。”(《梧溪集》卷一)他虽在淞江居住十年,但居所并不固定,更多的是外出云游。他还在苏州天德桥开设三教堂,有时寓居道院。他的《芝兰室图》就是在云间玄真道院寓居时画成的。他五十六岁左右尝游吴地华山,画了《天池图》。据高启《凫藻集》卷四《题〈天池图〉小引》云:“吴华山有天池石壁……元泰定间,大痴黄先生游而爱之,为图四、三本,而池之名益著。”杨维桢在其《东维子文集》中多次提及黄公望,可知他六十岁前后及七十七岁时常和朋友一起乘舟游太湖,喜吹铁笛。《跋君山吹笛图》有云:“予往年与大痴道人扁舟东西柳间,或乘兴涉海,抵小金山,道人出所制小铁笛……”黄公望善吹铁笛,许多文献均有记载,《铁崖先生古乐府》卷二《五湖游》中有“道人卧舟吹铁笛”诗句。另据杨瑀《山居新语》记载:“黄子久……阎子静、徐子方、赵松雪诸名公,莫不友爱之,一日与客游孤山,闻湖中笛声。子久曰:‘此铁笛声也。’少顷,子久亦以铁笛自吹下山。游湖者吹角上山,乃吾子行也。二公略不顾,笛声不辍,交臂而去。一时兴趣,又过于桓、伊也。”据李日华《六研斋笔记》记载:“陈郡丞尝谓余言,黄子久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木深筿中坐,意态忽忽,人莫测其所为。又居泖中通海处,看激流轰浪,风雨骤至,虽水怪悲诧,亦不顾。”《海虞画苑略》亦载:“(黄公望)尝于月夜棹孤舟,出西郭门,循山而行,山尽抵湖桥,以长绳系酒瓶于船尾,返舟行至齐女墓下,率绳取瓶,绳断,抚掌大笑,声振山谷,人望之以为神仙云。”或“隐居小山(位于虞山左近),每月夜,携瓶酒,坐湖桥,独饮清吟,酒罢,投瓶水中,桥殆满。”元至正五年(1345年),黄公望为倪瓒画的《六君子图》题诗,有“居然相对六君子,正直特立无偏颇”句,表明了他正直特立的性格。

黄公望也经常和倪瓒、王蒙、吴镇、曹知白等大画家相聚,切磋绘事,相互题赠,并和他们合作山水画,至今尚有他们合作的画迹存世。他和当时的名士杨维桢、张雨等也都是好朋友,杨、张常在他画上题诗题字。七十四岁那年,他题倪瓒《春林远岫小幅》有云:“至正二年十二月廿一日,叔明(王蒙字)持元镇(倪瓒字)《春林远岫》,并示此纸,索拙笔以毗之,老眼昏甚,手不应心,聊塞来意,并题一绝云:‘春林远岫云林画,意态萧然物外情。老眼堪怜似张籍,看花玄囿欠分明。’”看来他七十多岁已“老眼昏花”,并不像明人所说“黄子久年九十余,碧瞳丹颊”(李日华《紫桃轩杂缀》),或如清人所说“年九十,貌如童颜”(《虞山画志》)。同年,自题《夏山图》:“今老甚,目力昏花,又不复能作矣。”同年夏五月,他寓云间玄真道院,作《芝兰室图》;七月,作《秋林烟霭图》;九月,于江上亭作《浅绛山水》。此后,他虽目力不逮,仍然作画,“往来三吴”(《无声诗史》),直至满头白发的暮年。

偶翻《杨仲弘诗集》,我发现其中有《再用韵赠子久》。由此,我们可知他“霜雪暗盈头”时依旧活动在太湖一带,“终营狡兔谋”,可见他尚有很多落脚的地方。

八十岁时,黄公望曾与无用禅师一起去富春山,领略江山钓滩之胜,暇时南楼作画。晚年因爱杭州湖山之美,曾结庐于杭州的筲箕泉畔。据《辍耕录》(卷九)记载:“杭州赤山之阴,曰筲箕泉,黄大痴所尝结庐处。”《无声诗史》亦载:“大痴道人,隐于杭州筲箕泉。”

至正十四年(1354年),黄公望在杭州谢世,享年八十六岁。也许是中华民族千百年积淀的“落叶归根”文化心理,纵然客死“天堂”,黄公望也要归葬故里虞山。对此,民间还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说。如周亮工《书影》:“李君实(日华)曰:常闻人说黄子久……一日于武林虎跑,方同数客立石上,忽四山云雾拥溢郁勃,片时竟不见子久,以为仙去。”孙承泽《庚子销夏记》也有“人传子久于武林虎跑石上飞升”的记载。方熏《山静居论画》亦云:“辞世后,人有见其吹横竹出秦关,遂以为蝉蜕不死。”这些传说当然不可信以为真。

黄公望晚年的思想处于沉静安稳状态,以诗画为事,其生活和思想已无太大的波动,这在他的画中都有所体现。其晚年所作长卷《富春山居图》对后世影响最大。

梁衡《迈索尔土王邦寻旧》结尾有一句话云:“一个人,不管自觉不自觉,只要他为世界留下一份有价值的文化遗产,便可永恒。”(黄海铭 周仁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