掸 尘

他病了。他请了病假回到湖边老家，关掉手机，蒙头大睡。

太阳从湖边的芦苇丛中升起，透过窗口，照射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他翻了个身又呼呼入睡。有人敲门，把他从梦乡里叫回。几个儿时同伴听说他“高升”了，前来祝贺。他摇摇头：没影子的事。同伴们说看你为了工作人都瘦了一壳，劳苦功高，不提你还提谁？你为芦花村争了光，今天要喝两杯，好好庆祝一番，这让他不知说什么好。他母亲出面为他解了围：今天计划好了，他是回来掸尘的，都年根岁底的了，你们也要忙年，这样吧，还有几天过年了，到时我做主，请你们到我家热闹热闹，咋样？同伴们觉得言之有理，约好春节相聚。

他眼光里充满了对母亲感激。母亲用拳头捶捶腰说，她人老骨头硬了，干活不利落了，让他起床掸尘。他说，不是窗明几净，还要掸什么呀？母亲说，靠湖边水汽大，空气中的灰尘藏在旮旯里，你不扫它不走。是啊，掸尘是多年的习俗，“灰”与“晦”、“尘”与“陈”谐音，过年了，掸尘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除陈”，同时，还有把一切“晦气”统统掸去的寓意。这个活母亲从不让他插手，看着岁月在母亲的脸上留下的风霜，他伸个懒腰下床，吃过早饭开始忙起来。母亲帮他穿上一件宽大的旧衣服，脖子上围上毛巾，头上戴上草帽，刷把是两米长的竹竿头上扎着一把齐头子稻草。他把家里的小件物具搬到门口，橱柜等大件用塑料纸盖好，就开始把屋顶、墙面所有角落统统清扫个遍。母亲在门外用水清洗，他把清洗好的家具再搬回家，他看看活儿差不多了，准备“除旧换新”休息了。母亲看了他一眼，说，你那房间的窗户还没擦，你再辛苦一下吧。他家临湖而住，透开这扇窗子就可以把碧水荡漾的湖面一览无余。年幼时，他每天坐在窗前，听到的是大自然的风声、雨声，闻到的是花香、草香，看到的是碧水蓝天之间蝶飞燕舞；晚上，母亲常常抱着他坐在窗前，给他讲王祥求鲤救母的故事……

他打盆清水，拿起毛巾擦去窗上的灰尘。打开窗子，一股清风裹着湖风的特有鲜味钻进来，让他阻塞的心舒畅了好多。透过窗口，一幅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帘：湖面上有几只小船在张网捕鱼，他们把一匹匹丝网撒在水里，操船的男人一边用棹拍击水面，一边大声吆喝，坐在船头撒网的女人敲起铁皮串起的响铃，驱赶水下的鱼儿撞网，人声、击水声、响铃声合奏出一曲动听的捕鱼曲。他们是本村的乡亲，农忙种地，闲时下湖捕鱼找些零钱补贴家用。那个坐在船头撒网的不是张阿姨的女儿、他的姐吗？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他出生就没了父亲，病弱的母亲没有奶水，同村的张阿姨正好生孩子，把奶水分一半给他。在后来的岁月里，东家送衣，西家送粮，乡亲们帮他母子俩度过了最寒冷的季节。入学后，学校和老师给了他无比的关怀，政府让他免费读完大学。在他走上工作岗位的前一天，母亲谆谆地告诫他：你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你要脚踏实地，时刻不忘乡亲们的养育之情，常怀报恩之心，永存报恩之志……

这时，姐发现了窗口的他，把船靠过来，把一条刚捕到的青鱼扔上岸，说：让哥补补身子。母亲不肯收，小船已离开岸边。一行热泪从他脸颊上流下，滴在窗户的玻璃上，一滴接着一滴……他顺手操起毛巾用自己的泪水擦洗窗口，窗口的灰尘掸掉了，他的心中也一下子充满了阳光与温暖，这才理解母亲让他擦窗户的良苦用心。他在政府部门工作，近来要提一个科长，他的呼声最高，后来提的却是在文化和能力方面都比他短一截的同事，这让他心里很是不爽。不知不觉中心灵的窗口落上了灰尘，心态随之浮躁起来，就像一只没有舵子的小船在湖面上行驶，迷失了方向。

他的“病”痊愈了，快乐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他告别母亲登上了回城的车。母亲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流露出幸福和欣慰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