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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与看书

北宋时有位沈文通,是《梦溪笔谈》沈括的堂兄;后人对他不很熟悉,其时却是天下闻名。曾考进士,取了状元,因科考时已当了官,皇上便道,别压了寒门子弟,把状元帽子让出来,取他第二名。因有这个缘故,他虽没得状元,却比状元名气更响。可惜天不假年,死得较早,刚满四十,一命归西。

沈文通过世,家人请名家撰墓志铭,请到了王安石,王公欣然命笔,自然也是高置措辞,褒扬有加,其中有句云:“公平居不常读书,而文辞敏丽可嘉,强记精识,长于议论,世所谓老师宿学、无所不通、通于世务者,莫之能出也。”这些句子都是好词语,是表扬他人聪明的:看,他不怎么读书,但是写出来的文章特好;尤其是会写时评,会做政论,随你大师小师、一辩二辩、教授与教授的教授,都辩他不赢。

这般夸赞,本来是很符合碑志作法的。但陆游在《老学庵笔记》里透露,王公此铭发表后,物议纷纷,不是非议王公夸过头了,而是说他太贬了沈文通,主要意见落在“不常读书”上,一个状元不读书,怎么考的状元?宋朝把读书又是历朝抬得最高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沈乃状元,此语得无过乎?”你王公贬人贬得太过分了。

王公或觉得这么论人,有失厚道,正式刻碑与后来收入文集,也就改了这一句,怎么改呢?四个字里三字未改,单改了一个读字,将“读”改为“视”,“不常读书”改成“不常视书”。大家就都不做声了。

读书的部位是嘴,看书的器官是眼。读书是咿咿呀呀,要动嘴的。古人读书讲究晨起在林间,晚间在灯下,摇头晃脑,吟诗念书,这就叫做常“读书”。看书呢,古人认为不用那么认真,比如现在火车上拿本书翻翻,地铁里拿本杂志看看,这就叫做常“视书”。

读书用嘴,看书用眼,读书与看书,区别在这?非也。读书要咿咿呀呀,呜呜唔唔,那书就不同一般了,不是《四书》《五经》;便是《大学》《中庸》,不是“必背课文”,便是老师布置的要死死记住的“知识点”,反正呢,是科考,是国考,是期末考试与研究生考试,都要考的那部分。

王安石为沈文通谀墓,一个“读”字通不过,一个“视”字,便封了士人嘴,便是因为读书与看书,区别真是很大。王公一字改,确乎寄寓有其一向对沈文通的意见,“荆公素轻沈文通,以为寡学。”看来,沈文通读书读得蛮发狠,看书却看得真不多。这又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呢?状元解元,榜眼探花,他们读经书,那是特勤奋的,他们做老师布置的作业,比谁都努力,却也是如此而已。他们读书,意在功用,心在实用,两耳不闻窗外事,窗外事,不闻了;一生只读圣贤书,圣贤书外,不看了,自然考试成绩蛮好。考完了呢?那书便一本本地烧,烧了灰,以祭其读书岁月。

沈文通考了状元后,却不大看书了,这可能还真触到了实情,抱不平的士人也不好来非议王安石了。在王安石看来,读书与看书,都关乎书,其意蕴却是有大别的:读书之书,只是其敲门砖,非其养生粮;看书之书,或也是敲门砖,更是其养生粮,或还是瓜子、槟榔、茗茶与纸烟,有事没事嗑嘛,嚼嘛,含一下,抽几口,不在饱腹,只在有味。

读书的人,是可敬的;看书的人,是可爱的。在王公看来,读书与看书,都是值得上墓志铭的,不过他更在意看书。读书与看书,或都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区别是:读书,读的多有用之书,或多成无趣之人;看书,看的多无用之书,或多能成有趣之人。

(刘诚龙 作者单位:湖南省邵阳市双清区科技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