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书会的不朽魅力

2月9日是正月十三。这天一大早，55岁的河南省宝丰县杨庄镇白石营村村民李庆民给自己灌上满满一壶茶水，简单拾掇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两公里开外的马街村。在那里，一年一度的马街书会正在进行。

前一天来了一场雨雪，清晨的路被冻了个结结实实，连半点泥星儿也没有。为了在雪化之前赶到，老李的步子越迈越大，“在我们这儿，书会大于年。年可以简单过，书会不能不来。”十年来，无论阴晴雨雪，他一次书会都没落下。

从小路到大路，从街道到小巷，一路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辆汇聚成河流，流向锣鼓喧天的书会主会场。

老唱腔：演绎时代脉搏

马街村旁的应河流水潺潺，河风把会场上的红色气球扯得又紧又高。空旷的麦田被四面八方不断涌入的人群占据。正月里的寒冷凛冽，消融在书会上人们高涨的热情里。漫步其间，随处可见艺人们手打简板带拉弦，边脚踩镲边演唱，人人都使出浑身解数，向观众展示着自己的“独门绝技”。

50多岁的女艺人吕留正忙着和另外两名同行一起，把道具拉到场地中间，“最拿手的还是河南坠子，像《包公案》《施公案》《大红袍》，观众爱听，我也爱唱。《空城计》《呼延庆打擂》这些传统戏我也能来”。

除了简板、八角鼓和坠胡，吕留她们也和在场的其他艺人一样，准备了一套简单的音响。会场到处都是锣鼓和音响声，没有音响，再好的嗓子也会被压下去。

没有人能够真正说清楚马街书会起于何时、源于何事。每年农历正月十一至十三，来自大半个中国的上千名曲艺艺人——他们中有专业的，有业余的，有年逾古稀的老艺人，还有刚刚启蒙的曲艺新人，负鼓携琴、汇集马街，吹拉弹唱、亮艺卖书，在这场民间的艺术盛会上共襄盛举。

传统的马街书会，有两大核心内容：“亮书”和“买书”。所谓“亮书”，是艺人们各自摆台，尽情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唱他个轰轰烈烈、感天动地。而“买书”，则是观众看中哪家艺人的表演，就私下约好价格和时间，等一年之中家中“办事”时，请艺人们唱个三天两夜，既过戏瘾又聚人气。

这里俨然成了艺人们展示自己的秀场。他们大多练就了十八般武艺，除了吹拉弹唱，个个肚子里装满了故事。惩奸除恶、向善向上，从来是传统戏曲亘古不变的主题。从历史题材《岳飞传》《包公案》《呼家将》《三侠五义》，到民间传说《封神榜》《断桥》《梁山伯与祝英台》，再到现代戏《红灯记》《烈火金刚》《智取威虎山》，艺人们信手拈来、张嘴即唱，真正是“说书人的肚子，赛过杂货铺子”。

“为兰考吃了多少风霜苦，为兰考忍了多少疾和寒……”动听的唱腔从书会一角悠悠飘来。不远处的中华曲艺展览馆里，一场廉政文艺专场正在上演。来自商丘虞城的陈兰英正在表演琴书《焦裕禄补票》，只见她一手抚琴，一手打板，唱出的曲调时而高昂、时而婉转，吸引了众多观众驻足观看。

动人的是唱腔，更是唱腔背后那扣人心弦的故事。近几年，反腐倡廉作为文艺创作和挖掘的题材，拥有的观众群日益庞大，也愈来愈为艺人们青睐。传统曲目糅进现代元素被重新演绎，现实的清廉佳话化作艺术再创造的灵感，一部部可歌可泣的佳作频频上演，让书会刮起一阵廉政戏曲风。

老李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那里正在上演廉政戏。观众们看得笑泪交织，不时爆发雷鸣般的掌声。老唱腔总有新演绎，或许这就是马街书会让老李总也看不腻的原因。

老艺人：懂规守矩让人精神富足

早在马街书会开幕的前两天，家住160公里开外的老艺人李天龙就搭乘汽车，几经辗转来到马街村。今年70岁的李天龙说，他自己也记不清来这里多少次了，他只记得，最近二十年，马街书会他从未缺席。

“苦啊，咋能不苦呢。”当记者问起当年学艺的经历时，老先生立即接过话茬，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15岁那年，李天龙拜师学艺，师傅告诉他：学会说书弹三弦，出门不带盘缠钱。这句话被他牢牢记在心，从此他弦不离手、曲不离口，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糠咽菜、风餐露宿，一唱就是五十多年。

关于说书的谚语口诀，什么“段子要有味儿，大书要有劲儿”“说书不讲、隔裤子挠痒”“不怕学不精、就怕学不诚”……几十年来一直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上，李天龙从未逾越。

在师傅身上，李天龙学到的最重要一点就是，学好说书，先要学会做人。头发斑白的他至今还记得师傅的谆谆告诫：“他对我说，待人要和气，有礼貌，讲团结；要守纪律，不干坏事。”

吕留告诉记者，尊老爱幼是铁打的行规。年轻时学说书，除了背曲子、练嗓子，她还要辅助师傅、教授师弟。吕留觉得，正是在遵守这套师门规矩的过程中，无形中修炼了她的仁善之心。后来学成外出行艺，但凡碰到乞丐讨饭，她就会主动离开到别处去，只为给乞丐留口饭吃。

家有家规，行有行规。马街书会的绝大多数艺人们都遵循着百年来传下来的行规：不准踏行灭道、不准灭师忘祖、不准不孝敬父母、不准乱做买卖、不准残茶剩饭、不准躺街卧巷、不准刁难民女、不准丢妻撇子，不准诈骗民财。大多生活清贫的艺人们，在精神上却是实实在在的富有者。

老百姓：廉洁憧憬映照进现实

正午时分，麦田的雪已经完全融化，黝黑的泥土和绿色的麦苗搅在一起，十分泥泞。然而，拥堵的交通状况似乎一点也没消减观众的兴致，前来看戏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贾军峰正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一边吃一边目不转睛盯着曲艺擂台赛的舞台，一个来自外省的艺人正在声情并茂地演唱《包公寒窑问案》，贾军峰的脸上不时随着台上的“战况变幻”浮现投入的神情。

贾军峰家住禹州市神垕镇，距离马街有40多公里的路程，为了来看书会，他早饭都没顾上吃。“我每年都来，听听传统戏，很过瘾！”他满足地笑着，不顾寒风把脸吹得通红。

禹州市神垕镇是闻名全国的瓷器交易地。贾军峰在那里经营瓷器买卖，收入不多但小日子过得舒心。他告诉记者，现在自己很少在基层遇到吃拿卡要，政府都在“创环境搞服务”，大家得到了好多实惠，没承想在自己喜爱的廉政戏曲里所憧憬的正气清风，正在一步步映照进现实。

叶县保安镇王大爷的儿媳妇这天开着小汽车，把老爷子拉到书会现场。一进场，王大爷就被一个中年男子的坠子说唱吸引住了。台上的叫陈文才，来自原阳县齐街镇化庄村，吹唢呐、说大鼓书是他的强项。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就这样因戏结缘。

“我们到这里演出，宝丰县提供了很多便利。我既能宣传和赢利，顺便还能会老友，真高兴！”一个剧团团长告诉记者。马街书会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省市县三级政府的悉心呵护下，各种细致的服务使书会一年火过一年。

从会场向远处眺望，通往会场的路上，一些县直单位摆设的服务点前人头攒动，繁忙而有序。县纪委监察局服务点前，工作人员正在向群众发放家庭廉洁歌、廉政童谣等印刷品，并邀请他们填写反腐倡廉调查问卷。“勤政廉政好传统，千秋万代民歌颂”，一名群众写下了这句话。

醒木一拍，天崩地裂；扇子一展，雷震云卷。紧扣时代的脉搏，马街书会正在以其旺盛的生命力，将传统文化薪火相传，把是非曲直说个清楚。（本报记者 郑先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