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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书之益

抄书,如种子破土前的深埋,深扎根而满蓄力,枝得以更壮,花得以更绚。

抄书益处之多,首推记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十指连心,手巧者心亦灵。中医理论认为,手指是人体上肢的末端,气血流注到此而返,经常运动手指,无疑会加大对大脑的刺激。近代大脑科学也研究证实,手指运动可以影响大脑的多个功能区,这些功能区的面积比躯干运动所影响到的大脑区域至少大三倍。因此,手指的动作越复杂、越精巧、越娴熟,就越能在大脑皮层建立更多的神经联系。这样的理论,当然不能机械理解。抄写需要调动的,是眼、耳、口、心等感官的一起参与,让视觉、听觉、触觉等信号同时涌入大脑皮层,在多通道协同中强化记忆。正如战国末年的《学记》所说:“学无当于五官,五官弗得不治”,如果五官不齐力,心不在焉,抄写再多也徒然。

抄书其实是文本精读的常态。在反复的接触、思考中,概念会越来越清晰,意象会越来越连贯,文本中隐含的内涵也会也来越深入,而记忆与理解,在这个过程中,无疑会不断强化和拓展。平日看书,我们往往匆匆一瞥,常用“好读书,不求甚解”为自己的囫囵吞枣做辩解,大脑并没有积极而主动地参与。有的当时了然于胸,事后却茫然不知;也有的字词都明白,句段就糊涂;还有的书中态度是什么,内容讲什么,隐含着什么,一问三不知。古来善读书者,无不劝人再慢一些,再精一些。清代郑板桥在家书中以自己的经历告诫堂弟,“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最是不济事。眼中了了,心下匆匆,往来应接不暇,如看场中美色,一眼即过,与我何益也……微言精义,愈探愈出,愈研愈入,愈往而不知其所穷。虽生知安行之圣,不废困勉下学之功也。”肺腑之言,道尽曲折。郑板桥以书画名世,其诗、词、曲、联常有掀天动地之语,立论精辟,识见高致,巍然大家气象,当得力于此。

抄书让我们更加凝神。无论因无书可读而抄、保存珍本而抄、替人抄写而抄、收集资料而抄、钻研精义而抄,都要一心一意。“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专注于书是最美的姿态。翻看古人的抄本,字迹工工整整,字体有板有眼,即便涂改,也是清清爽爽,仿佛透着墨香,抄书人内心的虚静和充实溢满纸上。数字化时代,声光色影狂轰滥炸,我们的心更容易浮躁、散漫和放纵,读书与翻报,读书与看动漫,读书与看电影看电视,读纸质书与浏览电子书,我们往往自然而然会选择后者,因为不愿思考,不用思考,习惯别人代替自己思考。而读书,不集中专注便无法深入,尤其刚刚捧起书本,尚未进入角色,难以沉心静气,抄书入定,正可以作为循序渐进之良方。一笔一画,笔尖流淌的,是虔诚和希望,摒弃了杂虑,留下的是自己的本心。正因为如此,很多人甚至将抄书作为练习书法的一种途径,抄书之人往往写得一手好字,有的甚至成为书法大家。

抄书之史久矣。春秋末期以前,正规意义上的书籍已经产生,其流传与播衍,有的抄在竹简上,有的抄在帛布上,更有甚者,“抄”在石头上。东汉灵帝熹平四年,政府下令将《尚书》《周易》《春秋》等七经全文刻在46块石碑上,立于太学前。唐代大和七年,又用楷书刊刻《周易》《尚书》《毛诗》《周礼》等十二经于227块石碑上,立于长安务本坊国子监太学。“熹平石经”和“开成石经”给天下人树立了读书抄经的范本。即便造纸术和雕版印刷盛行后,抄书这样的传统,不仅在读书人身上得以传承,更延伸到藏书和著书中。苏东坡、宋濂、郑板桥、鲁迅、孙犁……抄书之人爱藏书,读书之余好著书,抄的,藏的,写的,既是对前贤智慧的沿袭,也是各自蚌病成珠的精华。可以说,把不同朝代、不同年代读书人抄书的经历与成果编在一起,就是一部中国历史和文化的传承史、传播史。

抄书,不仅是情感与情感的互动,心与心的交流,更是智慧与智慧的递生,文化与文化的碰撞,历史与历史的对接。愿用心抄书之人越来越多。(赵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