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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井巷为伍

自从那一年走进井巷,我便从此再也没有能够离开它。

那时的热情像梦,那时的梦也热情。

从取下帽徽领章的那一天,我就不再是军人了。可心中仍激情洋溢地装着那一句格言似的“帽徽领章摘去,是不戴帽徽领章的军人”。于是,仍然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走向了煤矿矿井井巷。

娘说,我出生的时候,时令已是阳春,却是下起了一场大雪,命运让我一来到这个世界便迎接一场冷酷和凄苦。似乎经历过了那一回锤炼,我娘更将我的体魄养育得格外壮健起来。终于,那一副壮健的体魄在戴上帽徽领章之后派上了用场。炎夏酷暑,风霜雨雪,摸、爬、滚、打中,结实的身体又增添了抵御艰难困苦的耐力与韧性。

真没想到,此时此刻走向井巷,壮健的体魄又一回派上了用场。

井巷,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恐惧。

是的,这里的世界盛满的是黑暗与冷寂。

然而,当矿灯开启,光线似一柄柄利剑,将黑暗和冷寂刺穿撕裂得支离破碎之后,你会立时感到为之振奋,原来这世界蓬蓬勃勃着一片鲜活和壮丽:那挥舞铁镐铁耙铁箕的排矸工,用汗珠和手茧创造着的神气的喧腾,给你的是一种真挚;那满载的矿车车轮与弓起脊背负起沉重的钢轨,织出的粗犷而豪放的节拍,给你的是一种热忱;那如磐地站立成前腿弓后腿绷,粗壮的两臂紧握着风钻,让钻头不停地咬啮着石岩的风钻手无畏的进击,给你的是一种深沉;那震耳欲聋的风钻激情的呼啸和风镐狂放的呐喊,组成的奋进之曲,给你的是一种旷远……

仿佛迎艰辛而生,又恰似接困苦而长,井巷的体魄和我同样壮健。它始终是那样的坚忍,直挺着腰杆将龇牙咧嘴的石岩撑起,也撑起顽固与险峻,一点也不觉得苦,一点也不觉得累。井巷又是大度的。那冷面孔的岩层从四面八方给它以沉重,被压迫得很深很深,却是没有半点的幽怨,没有半点的愤懑。井巷更是不屈的。巨大的压力让它腰折了,骨断了,可它并没有倒下,仍那么坚定地站立,头颅高高地昂起。

我是闯井巷的人力推车工,我的路在井巷。每日,与井巷为伍,与井巷相伴相随,井巷给了我许多可感的东西,让我深受教育和启迪。

那时,矿井正处于建井施工阶段,机械设备不齐,推送矿车和运料输矸便不得不利用人力,人力推车工种应运而生。

矿井下,井巷规规矩矩按照一定的坡度延伸着。由于地质条件的变化,井巷不时委屈地弓起腰前进。有时逢上更特殊的情况,腰背还得在弓起又再弓起的曲里拐弯地前进。我们推车在这样的井巷,与苦结伴便是唯一的选择了。我们将苦欢欢欣欣地紧紧缠在两臂,将苦痛痛快快地牢牢系在腰间,扛在肩上。满载的矿车是那样的沉,推车又一路坡道一路拐弯,两臂的力量往往不够用。于是,我们和井巷同样地弓起个腰,用肩膀顶着矿车前进。若遇上陡坡或急拐弯,力还不够用时,便两手着地,勾抓着道枕,与双脚同时勾抓、蹬伸一步一步地拔步前进。此时,臂膀子、腿肚子在一个劲地颤抖着,肩膀在一个劲地痛楚着,而紧紧咬着的牙和拼力拱起的腰脊仍是硬硬的,咬一咬牙,挺一挺腰,这一程终于又走过去了。每当这时,矿车车轮碾着钢轨,总发出“嘎嘎嘎”的音响和“哐当哐当”的节奏,那可是我们心的节奏!那可是我们力的呐喊!然而,这时的我们总是默默无语,只有那鼻翼在急急地张动,只有那张大的嘴在重重地喘着粗气,只有那汗珠子在脸额、在肩背、在胸脯汩汩地涌动着韧力,只有那顶得矿车车轮隆隆飞转的两臂和双肩在沉沉地撑举着刚毅,只有那任地皮颤悠的双脚在重重地踏着诚实。

我们以弓身的姿势走过了井巷弓身的部位,便小憩起来。顿时,我们感叹得想说些什么。当我们回过头看着所走过的路时,不禁又沉默起来了。

是的,默默的井巷,教会了我们默默不语。

面对这里的世界,我们默默无语。

与井巷为伍,还会感觉缺憾些什么吗?(聂焱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