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贪婪

说起贪婪，贪与婪两个字的含义大同小异，所以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解释道：“婪，贪也。”因此很多人认为“婪”的意思就是贪爱财物。其实，贪与婪还是有一点区别的。譬如屈原的《离骚》有句曰：“众皆竞进而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全句的意思为：众人都争先恐后地看谁更贪婪，贪财好利全然不知满足。后人对屈原所指的“贪婪”给出的具体注释是：

“爱财曰贪，爱食曰婪。”

对此我深以为然。因为我刚刚目睹过一群鱼是如何疯狂咬钩被钓上岸的，算是亲眼见证了何谓贪婪的全过程。

九月的一天中午，我给大学生上完课——三节《文学创作论》下课后，路过福州西门的十字路口——在西洪路与湖头街交汇处，有一条历史悠久的福州护城河自北向南欢畅流淌。在湖头街河畔，一位剃平头的精壮汉子正在钓鱼。我停下疲乏的脚步，欣赏战果如何，权当小憩。

此时正是低潮时刻，脏兮兮的护城河水虽然流速很快，但浅浅的只有不到一米深，桥洞下方的河水略深一些，因而精壮汉子总是挥舞钓竿将钓钩尽量甩进桥洞，不一会儿就有鱼儿咬钩了。钓上来的是罗非鱼，中国人习惯称作非洲鲫鱼，亦称南洋鲫、非洲仔、福寿鱼。因为罗非鱼的原产地在非洲的坦噶尼喀湖——世界第六大湖，学名为莫桑比克口孵非鲫。非洲鲫鱼的生长速度奇快，且生命力顽强，产量超高，所以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开始引进中国。我上小学时候，福州城里城外，到处是大小不一深浅不一的鱼塘，人工养殖最多的就是非洲鲫鱼。

我收回思绪，还将眼睛盯住又一次甩进桥洞的钓钩，至多停留半分钟，剃平头的精壮汉子回竿收线之际，又一条巴掌大的非洲鲫鱼挂在鱼钩上。不过十多分钟，精壮汉子带来的网兜里已经有十几条非洲鲫鱼在活蹦乱跳。甩竿，收线；甩竿，收线。简直就像变魔术似的，这活蹦乱跳的鱼儿，在精壮汉子的钓竿下、钓钩上不断出现，速度快到令每位旁观者眼花缭乱。

这时，就在这时，我发现了极其吊诡的细节：精壮汉子每一次甩竿，收线，鱼钩上都没有挂鱼饵——无论蚯蚓还是饵料！敢情这精壮汉子是在空手套白狼啊！而傻乎乎的非洲鲫鱼就这么心甘情愿咬空钩！

“原来你都没有挂鱼饵啊？”我忍不住询问。汉子嘴里叼着烟，惬意地眯缝着眼回答我：“不用。开头用一点，后面就不用了。”“是吗？”“你也可以来试试，根本就不用鱼饵。”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精壮汉子钓鱼上钩下钩的速度那么快，敢情他只要甩动钓竿将鱼钩重新放入水中，鱼儿就乖乖地上钩了！我只能说，见过贪婪咬钩的鱼，没有见过如此贪婪咬钩的鱼！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若是道听途说，谁又会相信这一幕是真的？也就在那一瞬间，我骤然明白，清晰理解了何谓贪婪二字。眼前这些堆在脚前的非洲鲫鱼难道不正是因了贪婪之故而送了卿卿性命？

进而我联想起，今年开始实施的中国海外追逃行动。列于“红色通缉令”百人榜首的前浙江省建设厅副厅长杨秀珠，在出逃美国前，贪污受贿的涉案金额竟然高达2.532亿元；由高检公布的国家发改委煤炭司原副司长魏鹏远贪污案，单单从其家中搜查发现的现金，折合人民币超过2亿元，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检察机关一次起获赃款现金数额最大的案件。从空钩钓上来的非洲鲫鱼，到家中堆满巨额现金的魏鹏远之流，它，她，他，可不可以算作贪婪到无耻之尤的一丘之貉？（施晓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