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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乡愁

    我的故乡,位于江汉平原上的一个古镇,在那儿度过了我欢快的少年时光。故乡的夏天很闷热,有的时候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每到晚饭后,镇上家家户户都会把竹床搬到家门口,一大家子人围坐在竹床上,摇着蒲扇,谈笑风生,在慢慢降临的夜幕中,欣赏着那一轮明月从不远处的河畔渐渐升起。
  月亮高悬在柳树的树梢儿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辉,给柳树裹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妆。没有风,只有此起彼伏的蝉鸣和蛙声交相呼应,错落有致,听来就像在合奏一首乐曲。月亮越升越高,如水的月光倾洒在我家门前不远的池塘里,亮亮的,好像有灯光从远处投射过来一样。劳作了一天的人们从田地里回来时,都会到池塘边洗洗,那时池水清澈,口渴的人甚至都能直接捧起一捧水,几口清凉的池水下肚,整个人都会感到十分的惬意。
  有时候,我们几个孩子也跑到池塘边上,一个猛子扎下去,一口气游出去很远,如果猛子扎得深些就能游到池底,在那里甚至能摸到河蚌。等到池里的藕梢长出来,看见水面上露出荷花的花蕾,我们就顺着荷梗往下摸,把藕梢连同荷梗拔起来,把最嫩的藕梢掐断,咬一口藕梢,甜甜的,脆脆的。池塘里的响声吸引了附近的小伙伴,他们纷纷跳进池塘,恣意地打起了水仗。
  夏夜的月光下,我们用一根小竹竿拴上线,敲弯一个别针作鱼钩,再拴上一颗饭粒,往池塘里一扔,然后马上扯起来,常常能扯上一条小刁鱼来。我们小镇上曾有一个捕鱼高手,常能见他背着一把小鱼叉,在镇上各个池塘的旁边转悠,听见池塘的水声,他就一叉子利落地甩出去,再拽住叉子后面拴着的绳儿拉上来,常常是扎上了一条又肥又大的鱼。
  除了孩子们之间的玩耍,我们偶尔也跟着大人到镇上的一家茶馆去听评书。皎洁的月光照在茶馆的院子里,灯都不用点一盏,院子里就亮晃晃的。说书人喝两口茶,润润嗓子,就能从三国讲到水浒。大人们要交几分钱才能有座位,小孩子就站在一边,没有座位也就不用交钱了。后来,“文革”开始了,造反派宣布茶馆是“封资修”的“黑据点”,不准再讲评书,再后来干脆用一把锁把院子锁住了。
  我家的后面是一座古城墙,当年曾是沔阳州的护城墙,抗战期间遭到日本人的轰炸,已经毁损得破烂不堪,到处断壁残垣。在夏天,我们最爱在城墙上玩耍,等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时常跑上去捉蛐蛐。在月光的映照下,借着城墙的四周飘逸的萤火虫,常常能抓住几只蛐蛐。可惜,后来破“四旧”,镇革委会决定要炸毁城墙,用炸药炸了两天硬是炸塌了。想起被炸毁的城墙,内心总是十分失落。
  我们镇上还有一条青石板路,据说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每块青石板的长宽都有一米多,千年间人们的脚步来来往往已经把青石板磨得光光的,有的泛出玉石的光泽,晚上在月光的映照下返出的光一晃一晃的,仿佛是皎洁的月色把青石板路变成了一条银色的小溪,蜿蜒着从小镇中穿过。因为阳光的炙烤,白天光着脚走在石板上有些烫脚,但晚上凉下来,走在上面,用脚滑来滑去,感觉很惬意。只可惜,后来为了破“四旧”,这些青石板被挖出来砸碎了,并在原处铺上了碎石,现在则变成了沥青路。路虽然平坦,但远不如我心中的青石板路那样富有诗意,更不用说顺着青石板通往我的乡愁。
  那时候,镇上的日子过得平和而悠闲,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大家的家境并不富裕,甚至填饱肚子都困难。因为缺粮食,晚上饿了的时候我们就在月光下把红薯梗外面的皮剥掉,露出里面的嫩杆,掐成小段,丢到锅里和着米煮粥吃,味道也很香甜。夏日的夜晚,男女老少都喜欢在户外的竹床上休息,在月光下听老人们讲我们小镇过去的故事,讲得最多的是陈友谅与朱元璋争夺天下的故事,这也时常让我们对自己的小镇有了历史自豪感。就在我们经常玩耍的池塘附近,有一个石头做的马槽,传说就是陈友谅的洗马池,很可惜,后来这个马槽也不见了。
  夏天的夜里偶尔有暴雨来临,但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场雨后,天空被冲洗得更干净,月亮也显得更加皎洁了。那时候我仰望着满天的星斗,看见北斗七星异常地耀眼,便常常在幻想:牛郎织女什么时候能相见?婀娜的嫦娥是不是在广寒宫起舞翩翩?
  如今在都市里生活久了,故乡的景色只能停留在记忆中了。有时候遇到雾霾天,我就会想起家乡夏天的月亮,勾起我浓浓的乡思,豁然读懂了“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的深意。
  (作者系中央党校中青一班学员、中国人民大学常务副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