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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进宴客

宋人沈括的《梦溪笔谈》中有这样一则“郭进宴宾客”的故事,读来颇令人警醒。

北宋初,荆州刺史郭进经过数年的励精图治,境内呈现一派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之气象。于是他找人翻盖了一下自己破旧不堪的寓所。新居落成之日,他便按当地习俗宴请族人和宾客前来喝酒,其中还包括那些为他建房的工匠们。他把这些建设者的席位安排在上首的东廊,而自己的孩子们则安排在下首的西廊。这样的安排让一些客人感到很不解,怎么能让这些匠人们尊于大人您的公子呢?言外之意就是在您这里能有他们一个吃饭的地方就已经是高抬了,还如何能冠履倒置呢?

对客人的“好意”,郭进当然心里明白,但是,他却是这样解释的。他指着工匠说:“这些是建宅人。”又指着自己的儿子们说:“这些是卖宅人,败家的本来就应该坐在造家的下边。”这个堪称有些“奇葩”的见解颇给人以启迪。

郭进是一个功勋卓著的将领,而治理地方也是一把好手,颇有建树和口碑。他的清醒,他的远见,他对普通劳动者的尊重着实令人钦佩和叹服。

天底下哪个家长不视自己的孩子为心肝宝贝呢?上上下下哄着、捧着、恭维着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别说“居上首”了,就是“居上上首”也没人挑那个理。可是郭进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让当时社会最底层的工匠显于其上,这得需要何等的胸怀和识见啊!按理说,即便将工匠们安排在“下下首”,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不妥,因为做活、挣钱、养家、糊口就是自己的本分,房子盖好,拿钱走人,此天经地义也,可主人还请他们吃饭,这已经是格外惠顾了,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对于席位的奢求呢?可是郭进显然不这样看,因为“这些是建宅人”,他们能从废墟上建起坚不可摧的城墙,“今荆州城乃进所筑,其厚六丈,至今坚完。”能挖让人高枕无忧的壕沟,能众志成城打败任何来犯之敌,在建宅人卑微的外表下,蕴藏着可敬而又可怕的巨大力量。曾几何时,郭进自己不就是和他们一样的小人物吗?但小人物常常有大手笔,小人物常常影响历史的走向,小人物最值得敬畏。

也正因了这样的敬畏,郭进的地方官做得十分成功。

史书上并没有过多记载郭进的政绩,只简要记述了其两件事,其一是除恶。郭进上任登州(今山东蓬莱)刺史时,正赶上一群凶神恶煞般的盗贼对境内百姓实施抢劫,手无寸铁的百姓只得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郭进手上并没有多少人马,只有府内一些日常的衙役,可他还是以大无畏的果敢精神,一马当先率领手下坚决消灭了这股匪寇,使得该州上下再也不用为逃命担忧了。改任卫州(今河南汲县)刺史后,这里的盗贼更加强悍,更加凶残,也更加狡诈,对此,历任官员束手无策,百姓们苦不堪言,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郭刺史,他以超人的智慧和果毅几个月就彻底解决了这股祸水,全州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其二是立善。他每到一地,就在州城四周种植柳树,壕中种上荷花蒲荻,既留下财富,又留下美好。郭进很快就调走了,可是他留下的善政却越来越枝繁叶茂,即使许多年以后,绿荫之下的老百姓还会感动地流下热泪,说:“这是郭公所种的啊!”

“善”能立,“恶”能除,百姓需要的不就是这个吗?安居乐业的前提条件不就是这个吗?国家的长治久安依靠的不就是这个吗?郭进长盛不衰历久弥新地被“点赞”,反映的正是这天地间最为重要也最为难得的民心与民意!

“敬”和“畏”在古人的精神世界里历来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它是在权威和神圣面前所产生的那种完全发自内心的尊崇和悦服。而反过来却能以尊事卑,还能有不掺杂一点水分的“敬”,没有一点作秀成分的“畏”,就真的是难能可贵了。有了这种“敬”,则百姓必时刻挂在心里,他们的冷暖疾苦必感同身受,就像挂怀自己的父母妻子;有了这种“畏”,对天下苍生则不敢有半点的骄矜与轻慢,更别说漠视甚而无视了。

郭进宴客确为生活中一件并不算起眼的小事情,然而恰恰在这看似平常的“小事”之中,蕴含着丰富的哲理。越是本质的东西越能在平平常常之中不经意地显露出来。应该说,“一滴水”真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可是它却能让我们对一望无际的浩渺世界一目了然。史载,郭进带领士兵,军纪严明,但他又极富爱心,士兵皆能为他所用,出生入死,在所不辞,因而他的部队战斗力很强,为国家立下不少战功,被朝廷所信任和倚重。郭进做人与做事的巨大成功,原因其实并不复杂,就是他始终心存敬畏,始终有着深厚的民意作为支撑。民意即天意,天意不可违。千年前的郭进实乃一面镜子,他的敬畏令人惕厉和深思!(马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