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气溢乾坤
古往今来,人们爱莲、种莲、写莲、画莲无数。《诗经·郑风》有言:“隰有荷华”;《诗经·陈风》中有“彼泽之陂,有蒲与荷”;屈原《离骚》里也有“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的赞誉之辞。
莲花的清净纯正之香,凡花俗卉不能与之相比。宋代王十朋在《点绛唇·清香莲》中有云:“藕花簪水,清净香无比”。仅九个字,便把“清香莲”的题意写尽,给人的印象极为深刻。李峤在《荷》中写道:“新溜满澄陂,圆荷影若规。风来香气远,日落盖阴移。”明丽的夏日,新雨过后,水流灌注,平满的池塘清澈而平静。在这一池新水中,荷花盛开,片片叶子盖在水面,投下亭亭玉立的影子。开阔的背景,把荷花衬托得静穆娴雅,清幽淡远。如是荷花、荷叶、荷塘,不谓不美!
为中南海画《清气溢乾坤》这幅白莲花,是在夜半人静之时。这时白天的喧嚣早已关到门外,我让自己的心往下沉,再往下沉,然后凝神闭目,静坐良久。恍惚中,走进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荷塘,满目的叶子,不见一朵花。慢慢地,感觉到一滴滴的露珠滴下来,落在自己赤脚的脚面。睁眼看时,刚才还是一片片碧绿的叶子,现在突然开满了满眼的白荷花。也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了很多水鸟,在湖面上悠闲地来去自在,或许它们本来就在这里生活鸣叫,倒是自己闯进了它们的禁地!
几个夜晚下来,当我着手画这幅荷花图的时候,一种奇异的想法就在我脑海里闪现。为什么自己的构思里没有红色的荷花,为什么牵人心怀、动人遐思的荷花总是玉洁冰清、白璧无瑕?宋人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是何等的艳丽,为什么自己的绘画不能朝着红色的荷花去构思,去寻找它的美?我想走出荷花,却总是定格在白色的、无风无浪的、平静如砥的寂静世界里。
又是一个夜阑人静的深夜,当我再次摊开纸和笔,准备画一幅色彩绚丽的荷花时,我的眼前虽然到处是色彩、色彩,可是,当我提笔动手时,一幅清绝疏朗的白荷花又在眼前诱惑闪烁,而鲜艳的颜色,怎么也进不到自己的心灵视野!
我感到奇怪,于是放下笔,再次凝视窗外。谁知一经推开窗户,不禁心驰意远,如梦如幻。明明是繁华的夜景,为什么在我看来,竟是一望无际的清静荷塘,那白色的荷花在远处的灯光下闪闪烁烁,清清朗朗,明明白白,给人一种深度的幽远和宁静;就连那些水鸟也隐隐约约徜徉飞翔,或荷叶之上,或水渚岸边。荷塘上方氤氲着清气,透明、疏朗、开阔、安宁。而那种干净,是前所未有的干净,是清澈透明的干净,是自然坦荡的干净,是无求无欲的干净。
固然,我不能像陆机在《文赋》中指出的,作者在构思时,可以“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但是,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所说的:“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潜意识会驱使自己去表达一种生存理念!这是自己躲不过、逃不掉的冲动。这冲动迫使自己的画笔必须顺着自己的神思走,去把自己最想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心灵承受生命之重,以笔墨直抒胸臆,是最好的释放。
庄子云:“安危相易,祸福相生”。与其渲染荷花的圣洁空灵,不如视作反观内心的一面镜子,涤尘滤埃,清净慧生。明白这个道理,作为天地间的人,也应该是一种生存的大智慧吧。
原来,画家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不是可以天马行空我行我素的,他必须听凭内心世界的支配和召唤。你内心思考最多的是什么,你拿起画笔的时候,必然义无反顾地去忠贞于它,你是跑不掉、躲不开的,这就好像无形中赋予了你一种责任。这种责任无论是社会的,还是家庭的,无论是他人的,或者是自身的,你都回避不掉,躲闪不开,无法遁形。说到底,作为个体的人,你必须有责任,你的人生责任,你的社会责任。这种责任,激励着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关照该关照的人,甚至“逼”着你去无怨无悔地付出。就好像战争来了,你应该去流血,和平年代,你应该去奉献一样。盛世之年,和谐之春,你去讴歌的同时,还必须肩负起社会的责任,甚至去昭示照彻人们心灵的理念,这是人生一世的双重责任。俯仰今古,凡仁人志士者,概不例外。
想透了这个至理,我豁然开朗,笔下的白荷花也就应运而生。
在我的笔下,是水波千里,一碧万顷,淡然凝素的白莲。是形诸笔端,寄慨遥深,耐人寻味的白莲。是朴实无华,和谐清静,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白莲。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风骨神韵高标,坚毅精神独树的白莲。
罗丹说,自然中的一切都具有性格。清气溢乾坤,白荷的精神特质,就是这样的。(陈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