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我曾经极为相信长在我身上的各类器官，认为它们是我终生的追随者，譬如眼睛。我的眼睛不大，大半生受益于它的颇多，从读书看报到游逛大自然，眼睛功不可没。夜里，关了灯，在黑暗里睁开一双单眼皮的眼睛。眼睛不美，就这样一直不美了许多年；但眼睛一直忠于职守，忠于那个叫“戴荣里”的人。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失去了友谊和爱情，它还跟着我；失去了金钱和地位，它还不嫌弃我；失去了母亲和故乡，它还让我看到很多故乡的信息；失去了太阳和月亮，它还会给我以温暖和平静。眼睛成为锁定记忆和回想生活的窗口，虽然这是一个蹩脚的比喻。人类有许多让欲望和理智平衡的器官，身体的进与出，似乎都有物质交换的意味，耳朵的听意味着搜罗进自然界的一切声音；呼吸是需要空气的，通过鼻腔，当然也可以通过嘴巴，这些吸纳的部件构成身体平衡的一部分。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嘴巴和鼻子，耳目虽然重要，纵使没有，也毕竟不至于死人。

但是，没有眼睛的痛苦，只有后天失明的人才能体会得到。这双眼睛跟着我，从农村走向城市，从荒僻走向繁荣，从昨天走向今天，从严谨走向宽容，它功绩卓著而又平淡如初。我之所以要感谢它，感觉它不仅仅是我身体的一个器官，它让我的眼耳鼻口舌的感觉完美地统一起来。我相信它，呵护它，刚刚近视我就为它配了一副镜子，我希望我的眼睛是第一个富有尊严的器官。

然而我错了，从接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开始我就错了，从懵懂的孩童时期我所期待的所见我就错了，从电视屏幕上所见的道貌岸然的家伙所给我的强势里读到的自信开始我就错了，从相信朋友信誓旦旦的承诺时我就错了，从她微笑的眼神传递到我的眼神误以为那就是爱情我就错了，从观看两个人配合到以为他们拥有一份默契我就错了。我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看不到物体深处的眼睛，体察不到内心世界的眼睛，被事物表面所迷惑许久的眼睛？我的眼睛成了我的敌人，它让我追随、相信、卖命或者自以为是。眼睛的罪恶胜过头脑的浅思，眼睛的背叛胜过所有朋友的背叛。我开始厌恶自己的眼睛，有时在洗手间，我反复揉搓、清洗这样一双眼睛；有时在眼镜店，渴望用一副眼镜矫正我的近视、散光、肤浅的观察，但师傅告诉我，有些功能他们无法满足我，普天之下的眼镜师都不可能满足我。

我只好携带着和我貌合神离的眼睛游荡在这个充满真实与虚假的城市里，任凭眼睛故弄玄虚地向我汇报它所见到的一切美好。眼睛给我以平静的地面，有时我只能用心灵去揣度埋在下面的地雷的模样；虽然这样做失去了过去曾有的美好心态，但为了避免眼睛对我的再度侵害，避免自己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也只好这样弄巧成拙。

毕竟我不想让眼睛失明，因为这双单眼皮的眼睛毕竟为我带来了这个世界的光明。它虽然是单眼皮，不美，旁边还有两颗小黑痣点缀，但它毕竟给了我那么多真实的过去，让我感受过这个世界的美好与丰盈。（戴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