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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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说,小巷早该拆了,那硌脚的断石路,那阴暗潮湿的屋舍,无一不叫人心烦。但小巷真的要拆时,我们又都心慌起来。我们在小巷住了20年,早已习惯了它的老迈,它的简陋和破旧,一说要离开,它仿佛又一下涌出种种的“好”来。
平心而论,小巷是值得留恋的。我最满意小巷的是它的“吃”。早起,出门几步就是一长溜早点摊,水饺、锅贴、豆皮、烧梅、热干面、糊汤粉、生煎包子……浓香重味,争相往你鼻孔里钻。我最钟情的是打小就爱吃的面窝。你可知道面窝?它是最具地方特色的小吃。头天晚上将米和黄豆泡软,连夜磨成浆,第二日清晨赶早市,边做边卖。炸面窝的妇人高坐在油锅后,将浆舀在一个边沿凹、中间凸的圆铁勺里,“哧啦”一声入油锅,少顷,成形的面窝从勺里脱出,随着油花浪蕊翻滚,一会儿便熟了。炸好的面窝色泽焦黄,翠绿的香葱嵌在其间,咬一口,外沿肥厚松软,中间薄脆香酥,口感极佳。据说,先前曾有人到了香港,无以谋生,便做起炸面窝的小生意,结果这种平民美食在当地大受欢迎,此人因此而小富。小巷的面窝炸得好,价也廉,别处的5角钱一个,小巷1块钱拿3个,妻一买就是十个,用长竹签穿成一串拿回家,喝蛋酒,吃面窝,十分受用。
小巷的菜也好买,常有近郊的菜农把菜挑进来,上午卖不完,下午大甩卖,挺鲜嫩的白菜,上午1元1斤,下午1元2斤,他们要赶时间回家,小巷居民大都要拣这个便宜。小巷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连白开水都有卖的,1角钱1瓶,用煤烧的,好喝。
最难忘怀的还是小巷那份外界少有的祥和与安宁。小巷民风淳朴,没有打街骂巷,连邻里龃龉也少见。闲暇时光,男人多爱下棋,巷头巷尾,房檐树下,是其纹枰搏对的战场。女人们则爱聊天,抓一把葵花子,说不尽的陈年旧事,道不完的闾巷新闻,聊到情浓处,常忘了回家做饭。我妻是这个圈子的“名嘴”,能说也能笑,一个哈哈打破天。
老人们则又有一番天地。小巷有块巴掌大的空地,常有一些草台戏班子搭台赚钱,一来二去空地作了戏场。虽是地方小戏,也一样有丝竹锣鼓,也扮相勾脸、穿红着绿。其实,小巷人你叫他正经在戏园子里看戏,他不一定坐得住,家门口演出就不同了,随意自在,他可以拖鞋趿袜,可以喝茶嗑瓜子,边看边聊天,看得过瘾,往台上丢几个赏钱;烦了,一文不出,抬脚走人。
这就是我们的小巷。真的,小巷除了破旧,有些落伍,什么都好。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对小巷既恨且爱,日久,断砖烂瓦也生情,过去的一切似乎都变得美好起来。但小巷是要消失的,小巷的文化也将随之湮灭。小巷文化是什么?是一种世代传承的建筑、吃食、习俗、风物,是萦绕于怀、挥之不去的乡情,是古老城市的风景和人文积淀,是独一无二、不可再生的城市“文物”。
搬家那天,我们都有些黯然。然而,谁又能阻挡时代的步伐呢?未来才是云蒸霞蔚,胜景无限。我们的新家园,那里楼房敞亮,有绿树和草坪,有酒吧、茶楼和超市,超市里有各色小吃,兴许,还有面窝哩。
只是,从此,我们平添了一段乡愁。(苗连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