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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一粒稻


在洞庭湖滨,在澧阳平原,在城头山,一粒稻发出的光芒,照耀了六千年。毫无疑问,还将照耀下去,没有期限,没有尽头,无休和无止。

率土之滨,无不昂然欢欣叩首相迎;普天之下,无不在照耀的范围。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溯光源而上,似虔诚的信徒沐浴更衣,静心端坐,然后聆听,聆听一粒稻。

稻是沧桑的,但从无老相。

永葆年轻的心跳,穿越千年岁月,万载光阴,强劲如初。有泥土的地方,就有稻的足迹,一旦到达,就扎下家的根须,生育儿女万千,依旧不改稻的初衷。

最有资格讲述历史的,是稻。所有的人间烟火,不论方言俗语,还是南北风味,无不见证和在册。稻的语言在饱满的颗粒里,历经光阴和历史的共同酝酿,结晶,然后哺育生命。无须语言,已在一餐复一餐,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逐一警醒:活着,才是硬道理!

稻的正直出类拔萃,从不偏向任何阵营,更不分贵贱、贫富、种族、男女和俊丑。像母亲,总把一碗水端得公平合理,不亏待任何一个儿女。

稻素朴如草,从无炫耀,稻立草群,非明慧之眼不足以分辨;稻憨厚如土,彼此携手,随处默默无闻,成就自我,无私呈献。

汗水是稻最好的营养品。从不愧对一份用心和馈赠,竭尽心力,奋不顾身地予以回报。

待到脱去衣装,含笑献身之时,不挑不拣,无所谓什么样的碗盏,都是归宿。

这就是稻。

记忆中,第一和第二次挨打,都与稻有关。

那是刚刚会自己拿筷子吃饭的时候。一是不够熟练,二是兴奋,在动作夸张的同时,饭粒洒在桌子上也就比较多。先是妈妈跟着我后面,一粒粒捡起来吃掉,慢慢地,就要求我自己捡着吃。高兴时就照做了,不高兴时置之不理,即使面对妈妈的声色俱厉,我也不理不睬。妈妈动气了,夺去我的饭碗,不让我吃饭。我便哭,便闹,妈妈的巴掌便从天而降,开启了我被打的序幕。

打,还真的管用。从此,哪怕就是饭粒掉在了地上,也捡起来象征性地吹吹灰,然后照样塞进嘴里。

第二次是年幼的我,随着拔秧栽秧的妈妈到田间去玩。见妈妈拔秧,我也兴冲冲地拔,不但拔,还一根根掐断,乱扔,玩得不亦乐乎。突然发现的妈妈,一个箭步冲过来,脚步踏出的泥水扑了我一身,一个巴掌扇过来,把我打跌在水田里,成了泥猴。

从此,我对稻米的敬畏超过了爸妈。爸妈还有慈祥的时候,而一旦触犯稻米的尊严,我就逃脱不了打骂。待到我懂事理之时,我理解了妈妈的打里面所饱含着的内容,那是一字不识、不善言辞的妈妈无法用文字和言语表达的。她能做的,只是强硬地制止我的行为,让我用痛换来清醒的认知和对稻米的敬畏。

没想到的是,等到我担当起父亲的角色,在几番道理说服不了孩子类似于我当年的行为时,竟然也重复了妈妈的举措。这让我很是深思了一段时间。

面对稻,我继承了妈妈的敬畏和对稻的尊严的捍卫。稻是无声的,任尔东西,但经历了生活的苦难和沧桑,亲手播种、培育和收获了稻的人,没有理由不懂得稻。由懂而衍生出敬重理所当然,还有维护和爱戴。

我在思索,面对那些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不曾接触过稻的新人类们,又该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传递这份敬重、维护和爱戴?

到城头山去!

何不走进光芒的深处,去聆听一粒久远的稻?

用来聆听的,不只是耳朵;所能聆听的,更不只是语言。稻自无言,但城头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一微尘一缕风,都在讲述着关于稻的一切。

草说,我是稻的邻居,我们患难与共,也不遗余力地争夺和抢占。一方立足的土地,一滴晨露的滋润,一抹温暖的阳光,一缕爱抚的微风,我枯枯荣荣为一春,它颗粒丰硕济苍生。

木说,高度是我的追求,参天是我的向往,傲视众生是我的目标。光阴荏苒,斗转星移,几许仰视怎抵亿万生命勃勃的生机?稻是不见碑石的丰碑,我伟岸之躯宁愿为其站岗守护。

石说,顽固如我,或成山,或阻河,自认为可与岁月同享不朽。冥冥之中,却只做了一个见证者,见证光阴的流逝、山河的变迁、世间的沧桑,更见证了稻创造出平凡之物的伟大,光芒恒久远。

土说,从相识相知到相依相偎的过程,终成一场持久的爱恋。一般朴素,一样纯粹,忽略自我,赤诚奉献自己的全部,且无怨无悔。闻你一季季的稻花之香就已足够,最是那一低头的别离,又成祝福和期待。

应该在城头山立一座碑,硕大的稻穗就是碑的形体,伸展的稻叶为底烘托。跟稻本身一样,无须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万物皆有源,饮水当思源,溯源而上,方晓风云万千岁月内涵,知不易,感恩泽。

聆听一粒稻,如聆听母亲的心音和爱抚,如聆听白须长者的满脸沟壑,也如聆听山川的厚重与河流的诉说。稻就在你我的身边,像兄弟姐妹,不离不弃,且坚定地谆谆教诲:

活着,从一粒稻开始!(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