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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后的家槐


 

终于熬到了孩子中考完毕,我们打算回老家去。

高铁真的是风驰电掣,将我们原本在列车上的7个小时缩短为2个小时。窗外一路上葱葱郁郁的庄稼和村镇像一幅幅画面,久违了的庄稼是那样亲切,以致我带着的普里什文的随笔一页也没有看完:大自然的美永远比文字更能让人心旷神怡。

你要回到的老家是你一生的牵挂,你总以为离开了她你会飞黄腾达;离开了她,你就会过得心安理得。但是,老家低矮的土屋是你流浪中心里的温暖,老家的煤油灯是你在波涛中航行的灯塔。年迈的父母亲在门台上的翘首等待,有你的歉疚和疼痛,是你心里涌动泪水的理由。

在村西头就看到了老屋后面的老槐树:佝偻着腰,但依然青葱旺盛,守着家园。

看到老槐树,心里就踏实了许多;就看到父母亲从门台上下来,笑出了泪水。父母苍老了许多,但见到我们的高兴劲儿,又掩饰了他们脸上的皱纹和心里的思念之苦。

家里的从没有见过面的黄狗,也许感到了回来的是亲人,机灵而温和地摇着尾巴迎接着我们,吓坏了从小就害怕哪怕哈巴狗的女儿。但一会儿工夫,我们去河边,黄狗在前面领路探路,在沙滩上撒欢儿,女儿也不再怕了,倒是给这只可爱的狗儿录了很多像。

赶上了屋后修路,泥泞的村路要修成水泥路,这是没有想到的。家乡多年前就实现了村村通柏油路或者水泥路,实现了村村通公交车。而村子里也铺成水泥路,这是多少年的期盼。今天终于眼看着要成为现实,我也成为新农村发展的见证者,也是一种幸运吧!

可惜的是屋后的老槐树正好在修路的线上。

父亲围着老槐树转了几圈,目测了一下路的宽度。

父亲是性格爽朗的人,大度,但今天怎么了?

“杀了吧!”父亲抚摸着沧桑的老槐树,对着那被雷电劈过,被大火烧过而依然繁茂的老槐树说。

修路的人不砍伐街道上的老槐树,说老槐树有老槐树精。

父亲让母亲去村里的门市部买了一刀火纸,拿来一炷香,父亲虔诚地在老槐树下点着香,燃烧起火纸。

然后父亲又起身,回家取来了一壶酒,浇点在燃烧的火纸上。飘飞的灰烬和酒香弥漫着,增加着庄重和神秘。

父亲作揖,跪了下来,磕头,足足朝老槐树磕了有十多个头。

父亲隐忍着某种感情,但并没有让我们看出来他到底和这棵老槐树有什么关系。

老槐树的心都被岁月掏空了。用不了很大力气的砍伐,我用手扳住倾斜的树身,“咔嚓”一声,老槐树倒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像一声沉重的感叹。

父亲这才说,这棵老槐树还有原来屋后的两棵槐树,是他和我大伯在1955年父亲当兵的前一晚,从河坝东边的自己的场院里挪来栽上的,已经有几十个年头了。

那两棵树,一棵做了新盖房子的屋梁,一棵因为早年来打铁的在下面烧烤,给烤死了,只有这一棵歪斜着的老槐树保留了下来。

父亲是新中国的第一批义务兵,栽上家槐,离开故乡,也是对故乡的一种留恋吧。

之后,父亲去了福建沿海,在营里当卫生员,在团里属警卫排,在师里给师长当警卫员……面对刚稳定的东南局势,父亲栽下的槐树也是对奶奶的一种安慰吧。

奶奶和大伯也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这唯一的念想今天也倒下了,父亲怎么不黯然神伤!

但父亲作为老军人的气度是让人敬佩的。

面对修路的大局,父亲一点没有迟疑。就像把我们兄弟四个从这棵老槐树下送走一样,我们也都离开了老家,离开了老槐树,一个去了工厂,三个去了部队,离开老槐树最短的都二十多年了,那棵老槐树也成为我们对故乡的牵念。

每当想家了,老槐树下度过的时光,老槐树慈爱的目光,就会像亲人一样,让我们感到温暖,给我们不竭的力量。

老槐树静静地躺在屋后的基石边上,我感到更像是颐养天年。她也见证了一个村庄的变迁和父辈们以及我们的成长,也看到了希望,家里的两个侄子今年也都考上了大学,在白发苍苍的父亲朝老槐树磕头的时候,他们也跟着跪了下去。对于老家,对于老槐树,延续的感情是一样的,真挚而深厚,像一部绵延不绝的家史。

对老槐树永恒的感激,对老槐树的那一丝丝伤逝,将会化成永远的怀念,伴随我们一生。(郭宗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