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档案】
索心忠,生于1921年6月,四川省广元县人。1933年6月参加红军,在红四方面军31军 93 师任司号员和勤务员。1935年至1936年随部队长征。南京解放时参与接管,在大华电影院任总务股长,其后历任南京市电影剧场公司电影科科长、经理等职,1983年离休。
整整齐齐地穿着衬衫,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散步,9月13日这一天上午,95岁的索心忠老人静静地坐在床沿,等着约定的采访。接受采访,是常有的事,老人依然郑重其事。桌上摆好了茶具,搁了茶叶,沸水一冲,叶片翻滚,就像80年之前的往事再次泛起。
有吃的首先留给小孩和妇女
说起参加红军,索老笑了,“人家嫌我太小,开始不收,后来看我机灵,肯干事,就把我留下了。后来,跟着部队越走越远,就是让我回家,我也没法回家,就真的留在部队,一留就留到解放后。”索老说着,旁边的大女儿索怀俊笑眯眯地看着。她偷偷告诉记者,父亲的爷爷是郎中,家里还有地,日子过得还不错,吃饱饭其实没问题。他当年是受了打骂,气不过,就跑去参了军。
怀着这样的心思,索心忠成了一名“小兵”。起初在部队的医院打杂,送药倒便盆,替医生和伤病员跑跑腿。1935年参加长征,过草地,爬雪山,那是老人一生最刻骨铭心的岁月。“过草地前,经过的是少数民族地区,那边人少,部队人多,征到的粮食远远不够。”索心忠回忆,每人才发一斤多炒面。行军途中,通知休息,就可以吃东西。洒一点点炒面在手掌上,舌头舔一舔,咂巴咂巴嘴,动作尽量慢。他们与其说是在吃东西,不如说是用“吃”的动作制造假象,以告诉肠胃,已经有东西喂下来了,吃过了,有力气走路了。
吃草根、煮皮带,只有亲历者才知道真正的滋味。“草根不是吃,是嚼,草根吞不下去,使劲嚼,把汁液嚼出来抵抵饱。皮带,我们是用火烤,稍微烤软一点就行,也是慢慢嚼,烤脆很快就会啃完。”
粮食再不够,也一定会让小孩和妇女先吃。年纪小,身边又没有亲人照顾,但索心忠处处得到大家关照。“那个时候,大家很单纯,照顾小孩和妇女好像天经地义。”索心忠说,遇上困难,或是有什么好事,有人叫一声“这有个小孩”,马上就有人把索心忠先照顾好了。老人说,没有这些无私关爱,他活不下来。
爷爷满村狂奔,
高喊“我不再是老和尚”
草地,到处水汪汪的,中间是大大小小的草墩子。大的好坐,让给妇女,她们可以背靠背,舒服一些。在草地上,有人坐在那就再没有站起来,饿死了。遇上沼泽,上面是草,踩上去,人就掉下去,尸体都找不着。死在草地上,没法埋。他们就留在那。再难过,也没有办法。
有的战士实在不忍心,看到战友趴下去不动,弯下身子去拉,结果自己也趴下再没能站起来。很多人死在哪都不知道……
老人缓慢地叙说,女儿一直望着父亲。这是一段极其痛苦的记忆,索心忠默默地背负了大半生。“他不愿谈这段,只是偶尔吐露几句,一提到就说心口堵得痛。现在年纪大了,多少也看开了,才愿意说说。”女儿说,当年的父亲,也不过是个孩子。
南京解放后,索心忠找到四川老乡,托人带信,告诉家人,他还活着。索心忠的爷爷听闻,满村狂奔,高喊:“我不是老和尚!我不是老和尚了!”索心忠是家里独苗,在四川广元,那些没有后代子孙的人常被人称做“老和尚”。
离乡20年后,索心忠第一次回到老家,看到巴中纪念碑上很多烈士的名字只是小名,一长串“狗娃子”“毛娃子”,不知道到底指的是哪一个。好多父老乡亲都跑来问,在长征路上有没有见过他家的娃。有的人为找他,追了几十里路,没有问到消息,当场大哭,憋了多年的泪,一下倾涌而出。那次回家,索心忠只待一天就离开了,因为心里太难受,不愿再停留。他说,以后很多年,只要想起长征路上战友倒下的场景,就没有办法安睡。
仍睡50年代简易木床,
强调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我是幸运的,很知足,感到很幸福。”索心忠说,当年他背着一个小包,里面一套衣服、一条薄毯子、两双草鞋,随着部队来到南京。60多年过去,他一个人“变出”20多个人,孙子辈个个都是大学生、研究生。
每天清晨6点,他和老伴起床。早餐雷打不动是一碗豆浆和着芝麻、核桃粉、麦片。午餐和晚餐随家人,有什么吃什么,避开大油大荤。谈到饮食,索心忠说,他把钱全部交给老伴,老伴管他吃喝。说完,他看着老伴嘿嘿地笑,继续调侃,“当年我是‘土包子’进城,她在南京城里做小学老师,有文化,我想跟着她学文化,就高攀了”。两位老人都笑了。90岁的老伴耳聪目明,一旁不时添茶倒水。
女儿说,父母过得简单,所以自在。老人的卧室,极为简朴。屋内一床、一书柜、一衣橱、两把旧藤椅。床是上世纪50年代买的简易木床,睡习惯了,搬了十几次家,始终带着。一条床单,至少铺了20年。老人说,够用就好。
书柜上立着4张照片:一张是索心忠年轻时的单人照,20多岁的他清秀挺拔;两张全家福,老人最自豪的是,后代都上了大学;一张是10年前纪念红军长征70周年,南京12名老红军在中山陵开座谈会的合影。10年过去,照片中已有几位离世,其中有索心忠最好的朋友——周安国。他比索心忠小4岁,跟着爸爸妈妈长征,途中和父母失散,一生寻亲未果。
“我很想他啊。”老人说。
当年子弹留在老人头上的疤痕,腿上被草地泡烂的伤疤,仍历历在目,对他而言,历久弥深更加难以抹去的,是对战友的思念。
“谢谢你们来看我。”临别,老人握着记者的手,强调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新华报业全媒体记者 颜 芳
新华报业视觉中心记者 乐 涛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