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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于“自炫求进”

所谓“自炫求进”,即自我炫耀求得升职,语出《魏书·崔挺传》:北海王详担任司徒、录尚书事,主管官员的选拔,很多官员争着夸大自己的等级成绩,希望借此升官,崔挺却一句话也不说。王详说:“崔挺你的考级并没有提升,你也应该递上一份东西,我理应为你申请。连蘧伯玉都以独做君子为耻,你为什么默不作声?”崔挺说:“官员晋升是皇朝的大事情,考核官吏政绩也是国家的恒久法典。每个官员的成绩摆在那里,用不着自己夸耀。对于‘自炫求进’,我感到羞耻。”

翻翻《魏书》有关篇章得知,王详是北魏宣武帝元恪的宠臣和首辅,官至录尚书事,又是个大贪官。《魏书·王详传》载,其“贪冒无厌,多所取纳;公私营贩,侵剥远近”,“贪侈聚敛,朝野所闻”。比如,清河太守高双,给王详送去很多金银,得以升任司空长史。这样一个龌龊的王详,他与崔挺的对话,其实是在向崔挺暗示用送礼行贿来买官。王详想用“蘧伯玉耻独为君子”的典故,劝说崔挺不要一个人当君子了,还是随波逐流吧。崔挺却偏偏不买王详的账,硬是给顶了回去。

王详不但贪婪,而且无才。“蘧伯玉耻独为君子”确有其事,却被王详用错了涵义。蘧伯玉是春秋时卫国大夫,有贤能的美名,受到过孔子的盛赞。《孔子家语·弟子行第十二》载,孔子曰:“外宽而内正,自极于隐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汲汲于仁,以善自终,盖蘧伯玉之行也。”即外表宽容而且内心正直,能自己矫正自己的行为,自己正直而不要求别人,努力地追求仁义,终身行善,这是蘧伯玉的品行。而“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这句话并非其本人所说,而是叙述蘧伯玉的人格品行,是说做君子也不要一个人来做,还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如孔子在《论语·里仁》所说:“德不孤,必有邻。”有道德的人不会孤单,一定会有志同道合的人与他为伴。后来这句话进一步引申为,还要影响和带动他人也能成为君子。《资治通鉴》第五十六卷就记载了有这种含义的一个故事:汉灵帝时党人案要犯张俭亡命,藏于李笃家。外黄县令毛钦手持兵器来到李家。李笃对毛钦说,张俭是个名士,难道你非要捉拿他不可?毛钦抚摸着李笃的肩膀说:“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专取仁义!”李笃说,而今就想和你分享,你已经获得了一半。于是,毛钦告辞而去。李笃便引导张俭逃到了塞外。

崔挺正是蘧伯玉式的人物。他羞于自炫求进,也不去拉关系搞圈子,更不去巴结权贵。史书记载:“散骑常侍赵修得幸宣武,挺虽同州壤,未尝诣门。”散骑常侍赵修被宣武帝宠信,崔挺虽然和他籍贯是同一个州郡,但从不上门拜见。崔挺任昭武将军、光州刺史后,专心从政,恩威并举,州郡之内民风大为好转,百姓安居乐业。皇帝视察之后说:“拥有兵权的人如果都像崔挺这样,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崔挺为官公正廉洁。他担任官员三十多年,没有多余家产,饭食简单,不穿戴丝绸,家里的妇女们和睦相处,孩子们恭敬谦让。掖县有一人九十多岁了,叫人抬着到州里拜访崔挺,自称少时曾在林邑充当官差,得到一块美玉,一尺四寸长,非常有光彩,藏在海岛,接近六十年了,遇到崔挺美政,如今愿意送给他。崔挺说,我虽然德行不如古人,但还是不能把美玉当做宝贝。他派船跟随老人去寻取,玉的光彩果然像老者说的那样温润。但他不肯接受,而是上表送到京城。景明初年(500年),崔挺离任到代州时,老百姓哭着追随,送给他丝绸礼物,他全都不接受。崔挺去世后,光州人无不悲痛怀念他,大家一起筹钱铸了一尊八尺高的铜像,立在城东广固寺,供人祭祀。

其实,居功不自傲反而谦虚有加,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重要组成部分。《论语·雍也第六》记载了鲁国大夫孟之反不夸耀自己之事。鲁国军队往回逃奔,孟之反却殿后掩护。将进城门,他一面鞭打马匹,一面说:“不是我大胆殿后,是马匹不肯向前跑啊!”看来崔挺是坚守了这一美德。他之所以“羞于自炫”,表面看来是谦虚谨慎的态度、低调务实的作风所致,实质体现的却是大局面前公而忘私的高尚情操。也正是具备“羞于自炫”的品质,才赢得了民心。这样的官员,放在任何时代,都是行为的标兵,道德的楷模。(左连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