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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故事代代传

1946年8月1日,我穿上了军装,成为东北民主联军回民支队宣传队的一员。那年我才11岁,虽然军装过膝,肥肥大大,不太合体,但是每天都要去照照镜子,看看穿上军装的小兵有多神气!走在大街上,也觉得行人的目光大多落在我的身上。想起那时一些并没太在意的事情,今天倒觉得很感动人,那些故事几乎成为经典。

1946年岁末,哈尔滨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片把军营装扮成一个洁白的世界。

回民支队有个老规矩,每到年终,各部门都要召开一次民主大会,请战士给领导、下级给上级提意见。按照惯例,我们政治部所属单位也聚集在一起开民主会。政委、政治部主任、科长、队长、协理员、司务长,凡是有职衔的领导,全都衣冠整齐地端坐在会场一角,表情严肃地拿个笔记本,记下战士和下级对自己的批评。

炊事班有个叫储孝贤的炊事员,在民主大会上给政治部主任李子华提了个意见,说夏天有一次看见李主任在大街上叼着烟卷抽烟,还没系风纪扣,太散漫,一点军人风纪也不讲。他话音未落,会场上的人们就纷纷交头接耳,有人甚至笑出声来。因为大家都知道李主任从来不吸烟,还反对别人吸烟。有人以为储孝贤这回可惹了麻烦,不了解情况乱扔“手榴弹”,非吃一顿批评不可。想不到李主任站起来和颜悦色地说:“小储同志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从来不抽烟。不过小储同志的批评让我想到另一个问题,在一个单位共同吃了几年的饭,炊事员却不认识自己的主任,这说明我不深入实际,很少到炊事班和大家聊聊天、谈谈心,犯了脱离群众的官僚主义错误。小储同志让我从另一个方面看到了自己的缺点,我感谢小储同志的批评。”听了李子华主任的这一番话,大家深受感动和教育。宣传科长简群说:“对待批评就要有子华同志这种包容态度,举一反三,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1948年冬季,辽沈战役已全线告捷。宣传队根据新解放区的形势,赶排了一出小歌剧《三担水》。剧情发生在新解放区的农村,由于某些反动宣传,部队进村后,老百姓都惧怕“八路军”,躲着“八路军”,军民关系很不融洽。一个外号叫“老资格”的小战士,给一位老大娘挑了三担水,老大娘对比“中央军”对老百姓的态度,改变了对解放军的看法。我在戏里演老大娘的小儿子栓子。

事情虽然过去了一个甲子之多,可是当年演戏的场景,至今我还历历在目。

大娘不让“老资格”再去挑水,“老资格”撒个谎又挑了一担。大娘怕他再去挑水,就让我(小栓子)跟着小战士,看住他。可是半路上“老资格”以教小栓子唱歌为条件,让小栓子回去先在战士屋里等着,就这样“老资格”终于又挑了第三担水。

战争年代,部队每到一个新解放区,总有个人民群众对党和军队认识的过程。老百姓不是学文件或听报告才认识你、接纳你,而是看你的具体行动。比如“三担水”这样活生生的例子,比如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损坏东西要赔偿、买卖公平这样的点滴小事,都折射出共产党和解放军的本质,那就是一切为了人民。

1948年冬天,我只有13岁,去了警卫连。警卫连的张连长是位山东汉子,长着一脸大胡子,说话声粗,脾气倔,打仗勇敢,立过战功,是回民支队的名人。他一见面就跟我说:“你来得正好,我们全连开展识字竞赛,分三拨儿,一拨儿是高小,一拨儿是初小,一拨儿是文盲,你们宣传队说你‘初中’都毕业了,26个文盲就由你来‘扫’了。”我本来也是文盲,两年前,宣传队马文忠队长给我找来半部《水浒》当课本,所有队员都给我当老师,不到两年,我便认识了3000多个常用字。看来张连长对我颇有些了解。

文化教员帮我编了一个800字的识字课本,都是常用字,还发给我一本《小学生字典》,我备了一天课,第二天就开课了。

自己没上过学,却当起了“小先生”,我心里美滋滋的,教得很起劲儿。可是没有料到,头一天就遇到一个“刺儿头”。在我教的26个战士中,有个叫陈大成的,是警卫连的射击能手,无依托立射,他10发子弹打了96环;卧射打了98环。练兵打仗都是好样的,就是不爱学文化。他说:当兵的手是拿枪的,拿笔杆儿那是知识分子的事情。上课时,他脸朝外坐在门槛上,给我个后脊背看。我点他的名,他不搭理我;我叫他坐到教室里边来,他说门口空气新鲜。我忍不住批评他不遵守纪律,他倒反过来质问我:“你能把反动派讲投降了吗?能,我就学,不能就别耽误我练射击。”

第一堂课就闹得我下不来台,这个陈大成看我年纪小,竟然当着大家的面顶撞我,伤害了我本来就很脆弱的自尊心。我满肚子委屈,下课就去找张连长告状,说着说着还流下了眼泪。张连长一边听一边笑,安慰我说,这个陈大成哪点都好,全身都是优点,就是害怕学文化。他想了一会儿又说:“别抹眼泪儿了,再小也是个军人。陈大成不对,明天我让他主动向你作检讨。”

我心里想,这么捣蛋的兵,就得让他蹲几天禁闭。作检讨?他要能那么听话,就不会在课堂上故意捣乱了。说来也怪,第二天晌午,陈大成像个惹了祸的孩子,涨红着脸,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用低低的声音说:“昨天我错了,我向老师作检讨,求你跟连长讲讲情,我承认错了,我改,一定改!”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连长略施小计使他提高了对学文化的认识。

头天下午,陈大成在司令部大门站岗,有个他不认识的人要外出,交给他一张准假条子。陈大成装模作样地看了又看,见条子上还盖着章,就放行了。过了一会儿,连长慌慌张张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有个开小差的,你放行了吗?”

陈大成说:“没有!凡是放行的人,都有出门的条子。”连长要过出门的条子,逐一看了一遍,挑出其中的一张说:“我替你站岗,你去找个识字的人,请他念念这是张什么条子?”

陈大成满不在乎,拿上条子就走,几分钟后,却耷拉着脑袋站在连长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那张条子是炊事班买酱油开的发票。连长连挖苦带讽刺地说:“射击能手怎么把打酱油的发票当准假条子了?放走了开小差的……学文化有啥用呀?”

“有用,有用。我错了,连长,你别吓唬我了。”陈大成连声认错。

连长依然板着面孔:“你必须向小高老师作检讨。他要是原谅你,这事儿就算拉倒。他要是不原谅,这事儿没完。”

张连长真会做思想工作,一句大道理没讲,也没有粗言暴语的批评,只是通过一件事实,就把这个不爱学文化的“顽固分子”的思想打通了。陈大成从此认认真真地学文化,上午练射击,下午学识字,有时没达到一天认10个字的目标,就一直学习到深夜,不攻下“碉堡”不睡觉。终于,他在“射击能手”的头衔上,又加上一个“识字能手”的光荣称号。那年,他被评为“文武双全”的警卫战士。(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