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筝
一生得过许多奖,最早的是少儿时代放风筝,那是学校的一项体育运动,获奖后,拿到的奖状上写着“宇宙冠军”。
那年我八岁。
以后的所有奖励,什么国家级、省级、地市级奖,都没有这个“宇宙冠军”响亮。不知我小学的体育老师曾想过没有,设这么大这么高的荣誉,什么人能超越得了?!
从那以后,再没有放过风筝。
一晃,五十二年过去。在人生的耳顺之年,在他乡异国,我又放起了风筝,准确地讲,是同孙儿玩,与孙儿玩风筝。
这不是我童年时代的风筝。这两只风筝是我从中国长沙带来美国的,一只是黑色的老鹰风筝,一只是金黄的蝴蝶风筝,都是金属条做骨架,腈纶织品做老鹰或蝴蝶的身体,很好看,很容易放。只是这风筝缺少了制作过程,就缺少了一种乐趣。记得小时候玩的风筝,要用极细极薄的竹片扎成型,而后用一种叫“皮纸”的纸面糊上,风筝的翅膀一定要对称,尾巴的重量与长短一定要有分寸,不然放上去风筝就会“栽跟斗”,或者飞不上去。那时放风筝的线用的是细麻绳,还一个讲究是系在风筝上的“肚线”,这个带三角形的“肚线”扎得准确与否,和能否让风筝得心应手飞起来很有关系。儿时的天空很蓝,小河很清,沙滩很宽阔,空间视野辽阔无边,每一个小伙伴都可以纵情地放飞自己的梦想。我的小学课程有手工劳动,每周两节,老师教我们如何扎风筝,各种图案,各种做法,如何放飞,少儿时的这种“功夫”,已深深植于人生的文化DNA中。
故乡小镇河堤边住着一位石匠,石匠的夫人是位扎风筝高手,我们大部分的制作工艺是在这位石匠夫人手上“瞟学”的。她能扎工艺流程很复杂的蜈蚣风筝,也能做不用竹片不用皮纸的蝌蚪风筝,对于后者的制作,我们更是喜爱,因为简单易学,还不用花钱。蝌蚪风筝形如蝌蚪,一张两开报纸即可做好,关键是“肚线”一定要贴好,不然薄薄一张报纸风一吹就撕烂了。还有一处就是尾巴,这个“蝌蚪”尾巴更要粘贴好,是此制作的重要一环。那时多少仲夏的黄昏,我们一群小伙伴嬉戏于小河边,助跑、抛绳、放飞,那一只只在风中缓缓上升的“蝌蚪”,曾留下我们多少美好的憧憬与回忆,就连某一小伙伴手上的风筝断线,看着那只“蝌蚪”飘摇坠落于河对岸,那呼叫声也是欢乐的。
如今,半个世纪的风雨人生后,孙儿绕膝,老小同乐。来美国之前,了解了孙儿所玩的玩具与他的喜爱,孙儿的最爱是“乐高”拼装,可整天呆在家里做他的这种游戏,时常不出门,就会变得孤僻,对他的成长不利。于是我想到了自己童年时玩的充满中国味道的风筝、陀螺、铁环等玩具。果然,风筝与陀螺吸引了孙儿,尤其放风筝,是后来每天上午必玩的一个项目。
可以想象,在湛蓝的天空下,在宽阔的草坪上,牵着孙儿,高擎风筝,随后辨认风向,助跑、放飞,一个带颜色的点就那么呼啦啦、轻悠悠地升高了,孙儿的狂欢和路人的旁观,融和着曾经年少的梦想,那真是一种释放啊!多少年了,这种无拘无束、自由奔放、洒脱任性的日子,还只有在故乡的沙滩上玩耍时才有过,那是我的童年与少年,是母亲站在堤岸上喊我乳名的时光……
风筝飘上去了,风筝飞起来了。此刻,我好像也是一只风筝,身在异国,心仍然在故乡。一个人的心就像一根线,那么我的这根线,现在是被谁牵着呢?曾几何时,女儿留美求学,毕业后的回与留,工作与爱情,父母与她现在的家庭,让我纠结了许久,像团乱麻耿耿于怀。她也曾是一只风筝呀,尽管在外飘了这么些年,但思念与祝福这根线,始终抓在我们手上,深深系在我们心中。
“风鸢放出万人看,千丈麻绳系竹竿。天下太平新样巧,一行飞上碧云端。”吟诵着这首《北京竹枝词》,浮想也随风飘荡,那儿时获得的“宇宙冠军”奖,那故乡小河边风筝齐飞的景象,那一根根悠悠长线系着云天中飞翔的翅膀……一个个难忘的片断,一段段年华的记忆,像电影的蒙太奇频频闪现。
其实每个人都如同一只风筝,每个人都有一根线被牵在另一个人的心中……(肖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