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泉
我当兵的这地方叫“一碗泉”,离罗布泊只有五公里。
这里一年只刮一场风,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听说头些年离营房不远还有几棵胡杨,这几年大旱少雨,慢慢都死掉了。现在,这里最可敬的生命是骆驼草,它的生命力似乎比胡杨还顽强,无论多热的天,多大的风,它总是顽强地吐着绿意,悲壮地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一碗泉在哪里呢?”我不止一次地向老兵们打听,想去看看那一汪圣水。但老兵们都只是笑笑说:“在你的心里呀。”
来到这里,我才知道什么叫艰苦。有时候,一班岗站下来,脚下的沙能埋到膝盖,摘下帽子一抖,就是一捧沙。风大时,一出屋门,就是一嘴沙,沙粒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刚来时,我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好几次跑到离营区几里远的地方,望着家乡的方向,高声呼喊:“爹、娘,我想你们,这儿不是人呆的地方,儿子还能不能活着见到你们都很难说了。”但每次哭完后还得擦干眼泪再回营地,不敢把这种情绪显露出来,生怕战友们笑话。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心思被营长知道了,要找我谈话。我心里忐忑不安,因为我还从来没有跟这么大的官谈过话,然而营长并没有批评我,而是给我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原先,有一个南方新兵,是个城市兵,来这儿后,看到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满眼是无尽的荒凉,‘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风吹石头跑,太阳如灯照;吃水贵如油,米饭沙里捞’。他受不了,做梦都在呼吸着家乡湿润的空气。他曾天真地制定了这样一个计划:趁晚上出去上厕所,跑出这个地方,找个有铁路的地方搭火车回家去。终于等到了一个好天气,那天晚上,跟他想的一样,月光很亮,沙漠里一点风都没有,他兴奋异常。等战友们都熟睡后,他悄悄起来装着上厕所的样子,出门后观察了一下四周,跳出围墙,消失在茫茫沙漠中……”
“后来呢?”我迫不及待地问。
“后来,”营长继续讲,“他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等四天后战友们找到他时,他已脱水了,只剩最后一口气。战友们给他喂了水,把他抬回了营地。帮他捡回了一条命。
“再后来呢?”
“再后来,”营长满含深情地说,“那个南方兵被救后,曾无数次对战友们讲起他在沙漠里奄奄一息时的情景:‘我倒下后,觉得身边有眼碗口大的清泉,那泉水清澈见底,可我怎么也够不着它。有一刻我睁开了眼睛,努力聚起了一点力气,想站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但我就是觉得有那汪泉水一直在陪着我,我就肯定能活下来……后来我多次到我晕倒的地方,那里到处都是连绵的沙丘、炽热的阳光和热空气,哪有什么清泉,被我当成清泉的原来是一株小小的骆驼草!’”营长说完,目光落在了身边一株骆驼草上,一株很小很小的骆驼草,但绿得生机勃勃。
我很想知道那个南方兵是谁,他之后去了哪里,但营长没有说。
后来我才知道,营长讲的那个南方兵就是他自己!
经历那次冒险之后,营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到现在已经十六年了。战士们都记得他的名言:“再贫瘠,再艰苦,这也是我们祖国的土地,没有男子汉精神的人不配守在这里!”
再后来我知道了,我们这儿原本是没有地名的,“一碗泉”这个诗意的名字是我们营长的杰作。我终于明白了老兵们的话:“一碗泉”的确在每一位边防战士的心里。(王培静)